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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下的阿什隆市,很多地方的火焰已經被撲滅,甚至有居民大膽地把腦袋探出窗外,想知道這場戰爭是不是過去了。他們的生活還要繼續,囤積在家的糧食已經越來越少,這次封城快持續半個月了,就算是老人,記憶里總該有休戰的時候。

確實如此,聯邦和黑塔的爭鬥已經結束。被扶持的政府官員也好,重新恢復智能系統的運作也好,都有人在負責,只是會避開阿什隆市內那一小塊區域,那一片普通的居民區,本身平平無奇。

只是因為有了一群外來人的入駐,便成了整個爭鬥的中心。

從他們來到這裡,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天。外面的士兵因為疲憊和飢餓沉沉睡去,白大褂的幻術能讓他們看到豐盛的食物,卻不能讓他們真的填飽肚子。

但那副悲天憫人的場面,卻一直在孫無情腦海里縈繞,久久不能忘懷。

要殺便殺了,白大褂不是殺不掉他們,但這樣,卻更顯得殘忍。

他在騙他們,騙自己一手帶起來的兵。他們有些跟了他好幾年,而那些跟了他十幾年的老兵,除了秘書一人,都已經葬身聯邦,化作灰燼。

“有什麼好驚訝的,戰爭就是這樣。”白大褂坐在瞭望用的研究室里,看着窗外。他沒有抽煙的習慣,牙齒就和他的衣服一樣白,但現在他的嘴總是不自覺的咬動,像是嚼着什麼東西:“不是說戰爭一定會殘忍,一定毫無人性,而是在這種時候,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這就叫戰爭。他們激發人們的慾望,求生的慾望,赴死的慾望,勇敢的,膽小的,放得下的放不下的。一旦睜開眼,自己就隨着人流到了大海之中,誰也掙扎不開,包括你我。如果有人真能執掌全局,根本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你以為這是情節?”

孫無情沉默的坐在他對面,同樣看着燈火稀疏的阿什隆市。沒有一方勢力有動作,這讓孫無情想不通。

看不透現在的局勢,看不透自己的未來。這讓他開始有些羨慕明月安然的恩賜。

“你知道,‘無名’到底怎麼來的嗎?”白大褂沒來由地開了一個話題。他的嘴唇乾裂起皮,就像他原本的大褂一樣白。

孫無情搖搖頭,然後聽着白大褂,講起了他自己的故事。

看着眼前原本繁華的都市,就連白大褂自己,也覺得是在做夢。

他的人生,還停留在二十年前,聯邦東海岸附近的一個小漁村中。

那個時候,聯邦還沒有大力發展可控性人工智能技術,還在為無限能源的夢想孜孜不倦的探索。

那個時候,張依瞳和孫傳庭都還沒有成年,但白大褂已經二十歲了。

二十歲的日子,正是懷疑世界的日子。那段時間,世界經濟崩潰,無止境以剝削為主的資本主義市場經濟體質逐漸走到了盡頭。政府授信的虛擬貨幣抹平了大多數的泡沫,匯率在崩潰,捨棄通貨膨脹帶來的虛假繁榮需要強大的政治腕力。

所以開始這一切的,是東亞各國。只要誰先得到無限能源的研究結果,誰就可以最先擺脫經濟全球化的制約。

他們不再需要看別人的眼色了。

那段時間,聯邦政府把資源瘋狂的投入軍事和能源的研究,正如孫無情曾經和同學在失落綠洲的遊戲內展現的社會場景一樣,混亂,沒有秩序。

白大褂失去了工作,很多人都失去了工作。一直以來,醫生是聯邦最光彩的職業之一,但在金融危機的時候,連看病的人都沒有了。他的白大褂掛在房間里,已經積滿了灰塵。

整個世界的工作崗位都越來越少,機器連醫生也開始取代,對那一代的年輕人來說,只有數據中心才是唯一的出路。他很優秀,也被人舉薦過入數據中心學習,但他覺得只有做醫生才是實現人生目標的唯一方式,這裡是聯邦,是懷有夢想的國度。

這讓白大褂有點沮喪,他開始責怪這個社會,責怪時代的拋棄。但默默無聞的他,能做的,只有在家裡打網絡遊戲。

但不知道什麼時候,或許是在某一天晚上,他聽到了來自冥冥之中的聲音。儘管之後他知道這是未來的鐘離望在對他說話,但那個時候,他以為聽到了上帝的旨意。

他記住那個地點,打包行李,離開了自己生活多年的小鎮。

很普通,沒有什麼傳奇的故事,沒有什麼離奇的開端,一個青年,像其它許多的青年一樣,在別人眼裡,他只是出去旅遊。

當然,在他自己的眼裡也是這樣。

平平無奇,現在白大褂回憶起來,覺得那像是一場夢。

如果不是夢,那就是命運的指引。

就在聯邦東海岸的一個落後的漁村裡,白大褂見到了年輕時的鐘離望。

他看着不斷來往港口的巨型商船,驚訝于海面上偶爾閃過的駕駛着漁船的漁夫身影。

這都什麼年代了,還有這樣的地方。

這裡的基礎設施非常落後,驅車數公里才能找到一家超市。街道上沒有幾輛車,大部分的人都在自己的家裡打遊戲,只有某些要供孩子教育的家長還在辛苦的工作。那個時代,計算機還沒有全面取代基礎教育。能夠送孩子去首都卡梅爾市深造,依舊是所有家長的夢想。首都的繁華,不是他們這個小漁村能想象的。

只是有人卻想從那地方出來。

靠海一側有一座非常老舊的燈塔。港口和衛星導航早已經取代了它的用途,政府也已經不再僱傭守塔人,於是這裡成了一個非常好的隱蔽場所。

“這裡不是沒人管,而是不想管。整個國家都在把資源收歸政府,民主黨的,資本家的。有至高的權力無視了市場規律,剝奪了很多人的自由,包括你們痛恨的銀行家。”年輕的鐘離望穿着黑色的風衣,二十三歲出頭的年紀,鬍子剃得很乾凈,一隻手握着昂貴的雪茄:“但是這個海港,走私用,利潤非常高。別看地方小,很重要,特別是一些重要的犯人,都會通過這個海港引渡。”

“你為什麼和我說這個?”年輕的白大褂很是疑惑,那個聲音把這個燈塔的位置說的很清楚,但在他面前,鍾離望比他大不了幾歲,只是滿身的貴族味道還有濃烈的雪茄氣息讓他有些厭惡。

“這裡的漁民依舊要靠打漁為生,聯邦會給他們足夠的工具,但是依然會佔用他們的時間。這裡所有人都是這樣,政府對這塊區域管控很嚴,減少新生兒,公立學校滿是傳統的觀念,政府不希望這裡的人離開。這些缺乏教育的人不僅會影響別的地區的社會治安,也會把這個海港的秘密散播出去。”

白大褂皺了皺眉頭,他現在還沒有戴上墨鏡,一雙眼睛炯炯有神:“我認為這段話涉嫌歧視。”

歧視在聯邦是很嚴重的詞。但鍾離望聽了,只是冷笑一聲,煙霧繚繞,窗外的海浪和幾千年來一樣,撞擊着他們腳底下的礁石。

“聯邦是自由的國度,但你知不知道我們為什麼要強調種族歧視這個詞?”鍾離望問道。

“聯邦是移民國家,每個來聯邦的人,都應該得到尊重。”年輕的白大褂振振有詞。

“不。”鍾離望搖着頭,拇指無名指扣着雪茄,食指伸出來,輕輕擺了擺:“是因為七百年前,聯邦佔領這片大陸的時候,這片大地上,只有歐洲人的傲慢。他們歧視其它民族,其它皮膚的人,把他們當做牲畜,當做工具。哦,我忘了和你說,這個漁村裡,百分之六十是黑色人種,他們幾乎都有印第安人的血統。”

說到這裡,鍾離望盯着白大褂的眼睛,逐漸降臨的黑夜投影在他的臉上,殘餘的陽光遮擋不住他詭異的笑容。

“因為缺少,才會強調。”他冷笑道:“這麼多年來,白人從來沒有拋下對黑人的成見。即使不斷的管控,天生的膚色依舊是種族歧視的根源。正因為如此,聯邦才會向你們強調。但其實,最大的歧視,就來自於制定教材的首都,卡梅爾。”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白大褂聽着鍾離望的口音,知道他是首都的人。他不喜歡這些公子哥高高在上的樣子,能進首都的基本都是聯邦的富貴階層,和他這種普通人相比根本是雲泥之別。

他對鍾離望的廢話逐漸失去了耐心,太陽完全沉到了地平線下,他開始認為這是一場鬧劇。

“聯邦早就失去了自由。”看着他的背影,鍾離望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他知道這句話對這種年齡的青少年來說有不小的殺傷力,當然,對他自己也是一樣:“我這句話是過去時。我的意思是,在聯邦成立的時候,宣布獨立宣言的時候,就已經失去了自由。因為整個國家的權力,一直以來,都掌握在一個人的手中。”

“這又是在編什麼故事?”白大褂背着背包,站在門邊,斜眼看了鍾離望一眼。但下一刻,他卻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

就在那個坐着的鐘離望背後,站着另一個穿着軍裝的中年男人,看他的五官,和鍾離望十分相像。他就這樣立在那兒,饒有興緻地看着白大褂,就像一個鬼魂。

“這個世界將要迎來一場變革,而變革的核心,是我們。”鍾離望低頭看了看時間,對白大褂說道:“你再看看燈塔外。”

白大褂下意識的扭頭看去,剛才自己的大腦似乎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就好像一股電流穿過,讓他覺得四周的聲音開始變得嘈雜。

而他面前的景象,也變得怪誕起來。

天空在彎曲,黑夜裡出現了太陽,地上的野草在燃燒着火焰,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的不真實。

“你要慢慢的控制這股力量。”鍾離望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然後和我一起痛揍這狗日的聯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