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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什隆市,凌晨四點。

“原來這就是你做過的事。”沉默片刻,孫無情緩緩說道。

他聽完了白大褂的故事,從比林市開始,到程輕命去尋找管二和其它夥伴,然後慢慢把“無名”發展壯大,用了二十年。

最核心的知識和能源由程輕命掌控,說服他國移民去反對聯邦靠的是白大褂,而與政府周旋,暗中作梗的,就是鍾離望。

十五年前,他從聯邦離開,也正式說明了“無名”已經羽翼豐滿,不再需要他的幫助。而經過五年的洗禮,白大褂也成為了一名成熟的洗腦專家。他給人們製造的幻境是如此的真實,以致於這種對聯邦的仇恨,恍若星星之火,已然燎原。

在聯邦還沒有把整個國家監控起來的時候,他們發現自己的眼皮子地下,已經多了一股反動勢力。

之後發生的一切,孫無情已經知道了。

白大褂的學習能力也十分超群,最後用來逃生的瞬間移動機器,就是他在程輕命的幫助下自己組建的。因為張靈秋在最後一刻奪回了意識,程輕命被林衛抓住,現在關在了皮里斯監獄之中,而白大褂則成功逃回了東國。

從那時之後,“無名”四分五裂。顏旖收回了白大褂所有權限,東國接管剩下的殘局,但鍾離望還是再次找到了白大褂。

“他對我說,再幫他做一件事。”白大褂看着窗外,阿什隆市沒有一盞街燈亮起,漆黑一片,他們坐在幾百米的樓頂,感覺身下是一個巨大的深淵。

“就是這件事?”孫無情問道。

半晌,白大褂嘆了口氣,輕輕點頭:“我一開始也不知道。包括摩納哥在內的所有資源,都是他幫我們準備好的。我可以確認,失落綠洲是他的下一枚棋子,因為‘無名’能調用的力量,在去年就已經達到了頂峰,如果不抓緊行動,就會被那台聯邦智腦一層層的撥開。如果我們不反抗,會成為你們的磨刀石,在校長的帶領下,徹底退出歷史舞台。反抗或者不反抗,我們都會輸,因為我們太過於弱小,理想又太過於崇高。這個世界不會有真正的自由,以前沒有,現在也沒有。”

這句話,白大褂說的很輕,似乎說的很不情願。

他猜到了結局,卻還要砥礪前行,不僅帶着他這具疲憊的身軀,還有成千上萬嚮往自由的戰士。

但他,在他們期待的目光中,關上了通往外界的門,用他的幻境,回頭為他們描繪他們所希望的未來。

因為他知道,門外,沒有他們想要的東西。

這些東西,或許一開始就不存在。

或許,一開始就是一場幻境。

人們為此期待了一年又一年,從遠古的蠻荒部落,一直到民主的希臘雅典,再到自由女神像的落成,他們即使化為永遠的塵土,也懷有這樣美好而崇高的理想,那就是為了自由而奮鬥。

現在,這條路看來走到頭了。

“我希望你不要把這種悲觀的情緒帶出這個房間,那些士兵手裡的槍,可以救命,也可以殺人。你還太年輕,二十年前,我也不懂得這些。”白大褂慢慢調整了情緒,幽幽說道:“而且,我也沒說真的認輸。”

“我們還能贏?”在他強大的氣場面前,孫無情只能老老實實聽着。即使白大褂就像一個乞丐一樣坐在他對面,但從他嘴裡說出的那些往事,那些二十幾年驚心動魄的勾心鬥角,卻彷彿一個時代的縮影。

他就是一個舊時代的人,但不一樣的是,他擁有了新時代的恩賜。

如果他不牽掛那些普通人,他本可以過上優越的生活。

但一旦作出了這些選擇,他不僅要冒着丟掉性命的危險,還要成為一個遺臭萬年的罪人。

他殺了很多無辜的人,也沒有把自己人保護好。

因為他要保護的人,或許本就會被這個世界淘汰。聰明者從來都是順勢而為,但這樣看來,白大褂似乎並不那麼聰明。

“當然有機會。”白大褂說道:“就像我前面和你說的,我們必須要製造混亂。當各個勢力爭鬥的時候,我們才有機會。不是我們離開的機會,而是我們的援軍插手的機會。”

“你知道誰會來救我們?”

白大褂搖搖頭:“不知道。現在我和你一樣,什麼都做不到,我們只能等。但我之所以還相信,是因為失落綠洲的加入。沒有人會眼睜睜地看着這些人死去,就算抓來研究也好,把你抓回去也好,我們肯定有萬分之一的機會。”

孫無情認同他的看法,把目光投向窗外。天邊似乎已經泛起了魚肚白,壓在頭頂上的夜幕沒有那麼重了,但壓在他們心底的擔子,卻並沒有減弱半分。

“你可以直接和‘朋友’對話。”白大褂說道:“我說的沒錯吧。”

遲疑片刻,孫無情點點頭。

“你怎麼阻止他們收集你的位置?”

“鍾離望給了我一種葯,可以抑制恩賜,藥效大概是兩天。”孫無情從兜里拿出了那盒葯:“這就是為什麼在摩納哥公國的時候,聯邦發現了我們的行蹤。”

白大褂接過,打開,合上,卻又多問了一句:“裡面少了四支,但是你來這裡才六天。”

“可能掉了吧。”孫無情接過去,他們兩個都沒有在意。這幾天過得十分緊張,身上掉了什麼東西,都很難被注意到。

“我覺得快了。”白大褂雙手抱胸,一夜沒睡的他顯得有些疲憊。

“什麼快了?”孫無情不解。

“你算算日子,只剩五天,聯邦就會把洲際導彈砸下來。”

“他們真的會砸?”孫無情說道:“我寧願相信這是議會的緩兵之計。如果正像你說的,我們這些人足夠重要,應該不會輕易讓我們這些人死。”

“我說你什麼時候才能學的聰明點。”白大褂想起了二十年前鍾離望對自己的語氣,過了這麼久,他也終於變成了一個看似穩重的中年人:“是,聯邦大概率不會真的這麼做,但既然這麼說,肯定有背後的目的,比如強行規定一個時間,完全解決這裡的問題。這是給別的勢力一個通告,不管你們有多少力量,多少籌碼,都抖出來。而我認為,他們要爭論出一個結果,至少要三天。”

“爭論?”

“死的一方,當然就是爭輸的一方。”白大褂攤了攤手,笑道。

隨着兩人輕聲細語的討論,太陽的光芒慢慢照在這片土地上。對於這個世界大多數人來說,這只是平平無奇的一天。

但孫無情卻開始覺得呼吸困難。隱藏在這座城市內的所有勢力,宙斯,聯邦機甲還有東國那個可以控制高溫的男人,每一個勢力,都可以像碾壓螞蟻一樣碾壓他們。他們在暗中窺視,但窺視並不意味着恐懼,他們擔心的是彼此之間的力量,和孫無情等人,沒有關係。

不能傷到這塊肉,但也不能吃不到這塊肉。

孫無情選擇拋棄“朋友”和聯邦,就等於把自己置身於這樣無解的危險中。他相信即使現在“朋友”的聲音重新回到他的大腦,也不會給他出一個完美逃脫的方案。那個代表自己死亡的概率值,應該會穩定在百分之百,然後不再變動。他曾經戲謔地,雲淡風輕地說過,那隻不過是一個概率。

而現在,他生存的可能,已經在概率之外。

他要死了,他相信自己要死了,至少他會比以往更多的暴露在死神的鐮刀之下,而沒有人會救他。就算他得救了,他也已經知道了聯邦利用他的事情,學院會再次消除他的記憶,他還是那個任人宰割的小白鼠。

生不如死。

“早做準備吧,讓他們把剩下的糧食吃完。”白大褂說道:“餓死總比被子彈打死好。”

孫無情沒有多說什麼,揉了揉彷彿火燒一樣的雙眼,扶着沉重的腦袋走出了這間瞭望室。陽光開始透過七彩玻璃,把潔白的光芒灑在地上。如果不去想空氣中為什麼有那麼濃的血腥味,這間教堂還是一如既往的神聖。被綁在一旁的拉比開始早晨的禱告,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虔誠,就像他沒有被一桿槍頂着腦袋,隨時可能有生命危險一樣。

或許是因為那個拿槍的人,已經沒有了任何殺心。

坐在瞭望室里的白大褂,縮了縮身子,平常飽暖的大褂已經七零八碎,他真的如乞丐般蓬頭垢面。他覺得有些冷,比二十年前的比林市還冷,明明他們在正值盛夏的地中海旁。

或許是老了吧,他皺了皺眉,以沒人聽得到的聲音喃喃自語:“誰想死啊。”

另一邊,孫無情剛走出房間,秘書就湊了上來,看得出,他也一夜沒睡。

“白先生怎麼說?”

“敵人的進攻可能就在這兩天……”孫無情正想複述白大褂的話,但忽如其來的一陣震動打斷了他的話。

現在是早晨七點,正好七點,時間分毫不差。

這個時代的戰爭,作戰方案以毫秒級擬定。

轟的一聲巨響,孫無情和秘書下意識地趴在地上,無盡的光明照亮了他們的視野,就在他們頭頂,整個教堂的天花板被一台機器完全掀開。

他們就像籠子里的倉鼠,而在籠子外面,數百架飛行器和聯邦機甲,正俯視這些渺小的生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