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秦楚安第二次見這個渾身黝黑的小女孩。曼珠並不是黑人，也不像黃種人，這種黑讓人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但很耐看。

於是秦楚安看着她，她也看着秦楚安，兩人大眼瞪小眼，川烏也在旁邊，黑布望着前方，好像斷了電的機器。

他的輪椅被換下來了，由背後一個核心做支撐，幾隻細長的機械臂從尾龍骨處伸展開，像一隻八爪蜘蛛一樣輕巧地走過各種各樣的地形。據說，他外出任務的時候都是這樣子。

秦楚安很好奇他的腿疾和眼疾，換句話說，很好奇在這樣的條件下，他能起到怎樣的作用。

還有曼珠，根本就是沒成年的小女孩，還是適應生，學院竟然要他們幾人一起出任務。真的匪夷所思。

會不會“朋友”壞掉了，他沒頭沒尾地想着。

三個人就待在一處草地上，這裡是聯邦十二區未開發的地段。沒有水源的一片草原，不遠處的矮山脈，已經臨近國境線。但聯邦的衛星，還有“朋友”的監控，依然遍布在周圍。戒備森嚴。

這裡天朗氣清，也空無一人。

突然，川烏的耳朵動了一下。因為不能視物，他的聽覺比別人更敏感。即使是愛麗絲，在他面前也很難藏匿行蹤。

“找到地方了。”她今天換好了作戰服。但秦楚安發現他們的衣服似乎只是簡單的防彈衣，並沒有搭載任何智能系統。甚至連執法者專門的設備都沒帶，他已經很久沒有連接網絡，有點手癢。

不知道張靈秋一個人待在學院怎麼樣？

草地間，一條暗道出現在四人面前。

“就這麼下去？”秦楚安覺得這過於簡單了。

“這是最安全的一條道。”愛麗絲白嫩的臉沾了點灰，頭髮紮起來，似乎做了處理，從她身上散不出一絲多餘的味道：“但前提是我們不能帶金屬，還有武器。這就是我們要你來的原因。”說完她一躍跳下了通道。

“這裡還算是‘朋友’的勢力範圍。所以不用擔心。”川烏身後的裝置讓他如履平地。這個時代就算真有治不好的腿疾，再給八條腿也沒有問題。曼珠乖巧地跟在後面，一隻手牽着川烏的衣角。這裡一片漆黑，但她沒有絲毫害怕的跡象。

“下面到底是什麼？”秦楚安很好奇。對於聯邦的地下設施，包括核彈井以及一些地下城市，很多細節都需要更高的權限才能查詢。他知道目前的鑽地技術發展十分成熟，但依舊沒有意識到前面等待他的是什麼。

“你知道馮??諾依曼機器嗎？”通道內，川烏就平淡的聲音傳來。

“自我繁殖的機器？”秦楚安讀的書也不少。這種幾百年前的猜想，就算放到現在，很多人估計也認為是天方夜譚。印象中，聯邦在火星上的開發用到了類似的東西，但秦楚安不明白這和挖地有什麼關係。

“挖地有幾種方法，最常見的，就是從地面上挖下去，一個大鑽頭，咚咚咚。”可能川烏想活躍一下氣氛，用上了擬聲詞，但語氣卻讓人很想笑。

“咚咚咚。”曼珠也跟着附和了一句。

“聯邦大部分地下城市，都是用這種光明正大的方式挖出來的。現在也有設置好的程序，完全交給‘朋友’操作，他們只要協調好資源就可以。但問題是，不是所有人都能這麼做。楚安，這附近是什麼？”

秦楚安回頭，川烏的手指指向一側。

“國境線？”

“這裡離國境線不到十公里，再往北，是加大國。幾百年前，在邊境上安排一支軍隊，幾乎可以杜絕所有的偷渡者。但現在，越國境的方式變多了。其中一種，就是馮諾依曼機。”

“這種東西真的存在？”秦楚安一直以為這還是猜想。

“該給你多看一點資料了。”愛麗絲走在前面，身形隱去，秦楚安幾次碰到了她的翹臀：“就像川烏說的，馮諾依曼機確實可以用來挖地，儘管效率並不高，但勝在隱蔽。”

從愛麗絲和川烏口裡，秦楚安逐漸接觸到了這件事情的一些內幕。

聯邦目前封鎖國境線的方法，一是靠軍隊，二是靠深埋在地下的探測器。電磁波是不可靠的，但僅靠振動判斷又會造成極大的誤差。整個地下如天空一樣廣闊，就算是“朋友”，目前也無計可施。只能說保證在地下三十米以內，不會有人和大型機甲通過。

但有心人，自然有新辦法。

只要在國境的另一側，往地下投放一定數量的馮諾依曼機，在一定時間內，就可以挖出足夠大的空洞。這種暴力挖掘不考慮地層的影響，經常會導致地面塌陷而被發現。也正是因為這樣，聯邦才知道這些東西的存在。

到達指定地點後，馮諾依曼機開始吞噬周圍泥土裡的金屬和各種元素，當滿足自身的繁殖要求時，一模一樣的小機器人會被製造出來，然後繼續通過吞噬金屬不斷成長。

整套設計經過改進，每一個零件的大小都是微觀水平，這實現了讓機器成長的可能。可以說，他們按人的樣式，真正設計了一種可自我繁殖的機器人。如果不設置毀滅程序，這些小東西很快會像蟑螂一樣布滿整個星球。吞掉你的桌子，然後從肚子里跑出另一個醜陋的小東西。

等到空洞形成，馮諾依曼機們會停止一切活動，它們躺在地上，渾身上下都是可以利用的金屬，都是可以拆卸的建築材料。

房間已經做好，只剩下裝修。

正說著，通道走到了盡頭。隱隱感覺到門後有微風吹來，裡面似乎有一個極大的空間。

川烏摘下了身後代步的裝置，秦楚安把他抱起來，愛麗絲打開了門。

門後，林立的城市建築，一眼望不到頭。原本是碎石的天花板似乎被投影蓋住，藍天白雲就在秦楚安的頭頂。地底很難種樹，於是成片的被子植物覆蓋了高樓，綠意盎然，賞心悅目。

他們從岩石背後走出來，看到不遠處在高樓間飛馳而過的飛行器時，秦楚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在聯邦眼皮底下，以一個違規違法的方式，挖空了那麼大片地方？

搞笑呢？！這裡有多少人，已經是一個小型城市了吧？

這裡肯定不是“朋友”規划出來的城市，至少不是十二區擁擠的風格。人與自然，與機器，看起來是如此的和諧，放在聯邦里，應該算比較舒服的區域之一。

“這種行動大概持續了幾十年，目前少了，但不是因為聯邦加大了監察力度。”愛麗絲看着這片可以稱之為繁華的小城市，的語氣充滿了無奈：“而是適合的地少了，換句話說，他們快把聯邦邊緣能挖的地都挖了。”

秦楚安看到，身後的岩牆上，能看到不少供一人進出的小洞。四人踏在草地上，秦楚安背着川烏，往城市裡走。

“這片把城市圍起來的岩牆能檢測出金屬和武器，過了就好了。城市內部不像聯邦有‘朋友’的監控，他們有一套專門的加密措施，來保證這裡不被‘朋友’發現。但對人無效，你的隱私權在這裡會受到真正的保護。”愛麗絲走出草地，面前就是寬敞的步道。街道十分乾淨整潔，一塵不染。

一輛飛行器停在他們面前，司機看起來認識愛麗絲。學院在這裡也有不少暗線。

“但這不是已經被我們發現了嗎？”秦楚安理不清這個邏輯。既然他們都知道有這個地方，為什麼不取締掉，這裡可是聯邦的領地。

“問題是，這裡的人太多了。有不少都是聯邦的合法公民。”愛麗絲的手指梳了梳金髮，看着窗外的城市。整個空間至少有六十米高，許多大樓都直達天花板上的投影。身在其中的飛行器，就像砂礫一樣渺小：“並且，執法者只能依靠‘朋友’的決策去行動，‘朋友’感知不到這裡，就不會派遣任務。所以我們的人也只能潛伏在這，為它提供能參考的資料。”

愛麗絲在二十幾年前入學的時候，這個城市就已經存在了。許多年沒來，它看起來更為壯大。

聯邦不是不想管，但實際上包括這個城市在內還有許多地方讓他們焦頭爛額。況且，校長很久沒回來學校了。

校長。想起這次任務的契機，連愛麗絲都有些心悸。能入侵學院下的服務器，搶奪“朋友”的權限，即使是發一條信息，也足夠證明來人勢力的恐怖。

而對手，就在這裡。不在這個城市，而在更深的地下。

秦楚安的雙手間慢慢憑空出現了一根根機械架，為川烏重新組裝他的“腿”。如果這個恩賜用的到位，秦楚安就是他們組的人形自走武器庫。愛麗絲活了那麼久，還沒見過那麼逆天的能力。

突然，他們居住的打樓下響起了震天的鑼鼓聲。愛麗絲從窗外看去，只見旁邊的街道上，張燈結綵，披紅掛綠。一條鮮艷的舞龍遊走在其中，人們在旁邊鼓掌叫好，好不熱鬧。

“這是……東國習俗？”秦楚安湊上來，不太確定的問道。

“東國人，亞裔，是這個城市最多的人。”愛麗絲看着那條醜陋的，手工製作的舞龍，臉上露出一絲不屑：“真是哪裡都能見到東國人的影子。哼，把聯邦搞得烏煙瘴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