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以後，張招娣便帶着弟弟去堂屋裡，擺了一根長凳，兩根矮凳，坐在那兒一起寫作業，因為父母回家以後，有一個好處，起碼家務有人做了。

晚上睡覺，張來輝和父母一起睡後面房間，前面這房間就成了張招娣和奶奶兩個人睡。

睡覺前，奶奶一直在唉聲嘆氣，張招娣問了幾次，她也只是搖搖頭，說：“招娣，你爸媽是真不爭氣！”

這個問題，張招娣一直都知道。

如果張翔東他們爭氣一點，張家就不會是清灣村裡最窮的一家人，說到底，兩夫妻都有點愛賭，在家時就都在三寶家裡打牌，有時候甚至通宵，張招娣知道，在外頭他們估計也會打牌，輸錢，有時候沒錢寄回來，不一定是工錢不準時，也有可能剛到口袋裡，就被他們輸光了。

所以，今天投資給姑姑的一千，是絕對不能直接進了他們的口袋，張招娣翻了個身，枕着枕頭，看着身邊的牆壁發獃。

半夜裡，張招娣被噩夢給嚇醒了，她夢到自己又回到了三十五歲那年，和劉濤宇在無盡的爭吵里過日子，身在其中時，總覺得熬一熬就有個頭，現在想起來，才發覺那種日子多麼噁心，多麼艱難。

這一想，便再也睡不着，到了五點多的時候，窗外稍微亮了一點點光，張招娣便起來了，自己換了灶膛里的煤炭後，拿着語文書在那裡看了起來。

大概看到了六點半的時候，夏梅先起床了，她打着呵欠準備來做點早飯，看到女兒已經起來，正坐在那裡看書時，愣了一下：“這是看什麼書？”

“語文。”張招娣頭也不抬。

“這書看不看都行，女孩子家的，學着做點家務，洗衣裳就是了，以後讀不讀得了初中都是個問題，招娣，媽媽跟你說個事。”夏梅一邊洗了把臉，一邊語氣遲疑地說道：“也不知道你答不答應。”

“你說。”張招娣心裡有一種不安的預感閃過，但是她還是選擇了聽完再說。

“昨晚我和你爸商量過了，家裡現在沒錢，還欠了一些債，送你們兩個都讀書實在負擔不起，我們的意思是，你讀完這學期——”

“我不會放棄讀書！”張招娣打斷了夏梅的話，她臉上浮現出惱怒，上一世這個時候，張翔東夫妻兩沉浸在失去了兒子的痛苦中，完全沒心情管她，反而讓她湊合著讀了下去，現在倒好，他們連書都不想送了！

張招娣明白，自己一旦不讀書了，恐怕就是被送去學點什麼手藝，比如做衣服，或者去麵粉廠打打下手，這年頭童工多得是，村子裡沒念書的小孩子跟着父母去附近的磚廠，麵粉廠幫忙，也不少。

在夏梅心裡，自己這個女兒不是讀書的料，成績一直都是下游，況且性格又古怪，早點去學點手藝，反而是為了她好啊！沒想到她的反應會這麼激烈。

張招娣忍着一肚子火，把上學期期末考試的成績單都翻了出來，擺在了夏梅面前：“我成績沒有你們想的那麼差，我只會越來越好，以後我一定會出人頭地！如果你們不願意送我讀書，我自己賺錢自己去讀，但是你們以後就別再指望我這個女兒能給你們養老。”

雖然張招娣完全有能力自己養活自己，但是聽到父母這種決定，心裡依舊是止不住的憤怒和委屈。

“你這只是碰巧，萬一抄同學的呢？招娣，你怎麼這麼不懂事，你怎麼一點都不為你弟弟着想？難道叫他別讀了嗎？他以後沒點墨水出去怎麼謀生？不像你，你可以嫁人，他還得存錢娶老婆不是嗎？”夏梅也動了氣，她沒想到張招娣這麼不聽話。

正在母女兩個吵起來的時候，奶奶也起床了，她得知了前因後果後，頓時也氣惱了起來：“梅子，你這偏心也太過了，你不在家的時候，招娣她一個人管着家裡，在學校的功課也沒落下，還得了獎，你怎麼就這麼不懂珍惜自己的女兒？兒子是人，女兒就不是人了？”

在這個年代，能有奶奶這種男女平等思想的人，真的挺少，尤其是在農村裡。

“你們要是不送，我老太婆來送！我借錢都要送她讀書！”奶奶表明了態度。

“媽，這不是家裡情況擺在這裡嗎？我們拿什麼送？”夏梅有些心煩意亂。

“那你們送輝子，我這老骨頭還能種點菜，我去賣菜。”奶奶也知道自己兒子兒媳一個什麼情況，她說完這話，又去了後面屋裡頭，和兒子也說了一遍。

一大早的，因為送誰讀書的事情，一家人鬧得不歡而散，張招娣吃完早飯，聽到了顧柯在外面大喊她名字時，便拿起書包，牽着弟弟去上學了。

顧柯手裡拿着兩瓶牛奶，見到張招娣姐弟兩以後，他一人遞了一瓶：“這個好喝。”

“我不喝，輝子，你喝嗎？”張招娣現在沒心情喝牛奶，她臉色有些差，扭頭問弟弟。

“我想喝……”張來輝小心翼翼地點頭，剛才家裡那些爭吵，他其實聽得明白，但是又不敢多說，他此時最怕的是姐姐因此不喜歡他了，所以趕緊又搖搖頭：“我不喝。”

顧柯有點尷尬，一張小臉紅了幾分，原來自己喜歡喝的牛奶，別人不一定喜歡。

張招娣看出了顧柯的心思，她從他手裡拿過一瓶：“給我弟弟一瓶，他喜歡喝，謝謝你啦！”

顧柯頓時臉上露出了笑容，用力點點頭：“好！”

三人一邊走着一邊聊天，今天的張招娣姐弟兩話都很少，顧柯一個人也不知道說什麼，聊了幾句就閉了嘴，到學校以後，各回各的教室上早讀課。

“各位同學，大家靜一靜！”正在大家都在朗讀課文，背誦課文時，段老師領着一個女孩走了進來，她清了清嗓子，說道：“今天，我們班上來了一個新的同學，介紹給大家認識一下！”

段老師帶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蘇依。

“來，上來做個自我介紹吧！”段老師說道。

蘇依有些不情願，她看着這簡陋的教室，哪有市重點小學的環境好？可是她最近身體不好，尤其是呼吸道問題有些嚴重，醫生說市裡的空氣沒鄉下乾淨，讓她最好是來鄉下養養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