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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焱見地瓜皮挺乾淨,應該是洗過的,於是不再處理皮,直接將地瓜切成小塊,扔進了鍋里,和臘肉一起煮。

拿起十分熟的兔子肉,扯下兩隻肉最多的後腿,剃下骨頭,將肉給了唐佳人;又扯下兩隻前腿,剃下骨頭,將肉留給了自己;然後將兔身的骨頭剔出,獎肉分給了肖勁和鄧琥。

四個人圍着鍋,吃着兔子肉,在別人長眠於地下的今時今刻,竟是難得的享受。

兔肉並不多,幾口便吃完了。

唐佳人抻長了脖子,望着鍋,眼巴巴地等待湯水的沸騰。

終於,湯好了。

端木焱捏了鹽巴,放進鍋里,攪拌幾下,香氣四溢。

他將鏟子遞給了唐佳人,道:“你先吃。”

唐佳人也不客氣,接過鏟子,美滋滋地咬着臘肉片,吞着甜滋滋的地瓜,喝着鮮美的湯水,整個人都美得飄飄欲仙。

在這個充滿肅殺之氣的夜晚,能看見這麼一個沒心沒肺的女子在大快朵頤,也是一種享受。

端木焱看着唐佳人像只貪吃的貓,不時伸出分嫩的小舌頭舔舔唇邊的湯水,心中竟升騰起一股從未有過的滿足感。

若能一直結伴而行,道也不錯。

卻不知道,前路到底藏了多少殺機?而他,是否有命回到宮裡?就算有命回去,是否能立足?他在宮裡毫無經營,卻要斗一斗天!

端木焱心思微動,對唐佳人道:“還有療傷葯嗎?”

唐佳人頭也不抬地回道:“腰帶里有。”

端木焱伸手去摸,唐佳人扭着身子嘎嘎笑道:“好癢!”

端木焱的臉頰微紅,收回手。

唐佳人隨手摸出一個瓷瓶扔給了端木焱,繼續眯眼吃臘肉。

端木焱把玩着小瓷瓶,發現瓶底兒竟然有個古意盎然的唐字!端木焱的眸子縮了縮,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問道:“你這葯真的管用嗎?”

唐佳人喝了一口湯,心情十分美麗地回道:“你割自己一下,用藥試試唄。”

端木焱又問:“這平底怎麼還有個唐字?”

唐佳人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如果我姓白,瓶子一定是白字。”

端木焱不死心地道:“爺聽說,有個隱世唐門,就在這附近。你如此善用毒,不會是唐門人吧?”

唐佳人從鍋里抬起頭,正色道:“我是不休門的!”轉而問道,“咋啦,唐門人毒殺你親人了?”

尊師重道,是一個人最基本的美德。被趕出師門的可怕,就是向全天下宣布,你人品有嚴重問題!所以,端木焱萬萬想不到,唐門出了倆敗類,愣是自稱不休門。他信了唐佳人的鬼,回道:“不是。唐門人欠我娘一個大人情,說若有難,可來此地尋他們。爺尋來了,卻不見他們人影!”

唐佳人點頭道:“既然欠人人情,就應該還!”微微一頓,“我倒是聽休休提過隱世唐門的事兒。”瞧瞧這蔫壞,至今不肯承認自己是唐門人。

端木焱面露喜色,當即追問道:“可知他們在哪裡?”

唐佳人看似老老實實地回憶道:“嗯……說是原本居住在深山中,後來老的老,死的死,門主還不着調兒的緊,反正最後沒剩兩個人了。”

端木焱道:“就算沒剩兩個人,那也是絕頂高手,不容小覷。你可知,他們在哪兒?”

唐佳人搖頭回道:“我不知道呀。不過,休休說,他們早就搬走了。”

端木焱目露失望之色。

唐佳人又開始低頭吃肉喝湯,過了一會兒,才問道:“你找他們幹什麼呀?等以後見到,我幫你轉達。”

端木焱望着篝火,淡淡回道:“我想讓他們送我回宮。”

唐佳人點了點頭:“哦……”低頭撈起一塊地瓜,送入口中。

端木焱將小瓷瓶遞給肖勁,道:“你們把傷口重新處理一下,好好兒休息。此番回宮,還要仰仗二位。”

肖勁和鄧琥立刻單膝跪地,抱拳道:“誓死保衛王爺。”

端木焱道:“本王出宮多年,很多事都記不清了。如今孤身一人回宮,前路茫茫。不到最後,誰也不知道前方是希望,還是墳場。”

肖勁早就想明白了,於是道:“肖勁一屆莽夫,執掌東錦衣衛營,效命當今聖上。聖上讓末將來接六王爺,便是將末將給了六王爺。從今後,肖勁以王爺馬首是瞻,刀山火海,在所不辭!”

鄧琥立刻道:“下官亦然。”

端木焱點頭一笑,道:“今日殺出重圍,明日榮華富貴。本王記住你們二人了。肖勁,鄧琥。”

二人心中激動,同時大聲道:“謝王爺!”

端木焱道:“起身坐吧,再喝點兒湯。”

二人捂着傷口起身,坐下。

端木焱一扭頭,發現燙一滴不剩,唐佳人正倚靠在洞壁上,撫着圓滾滾的肚子。見他看過去,還衝他笑了笑,道:“真好吃,嗝……”

端木焱恨聲道:“就不怕撐死你!”

唐佳人吧嗒了一下小嘴,閉上眼,唇角帶笑,含糊地道:“試試唄。”

那樣子,真是又滿足,又氣人吶!

唐佳人的身體歪了歪,慢慢滑倒。

端木焱挪了挪身體,讓唐佳人躺在了自己的大腿上,低聲罵道:“吃了就睡,早晚胖成球!”

唐佳人哼哼了一聲,抱着自己即將空空如也的包,睡著了。

端木燕摸着唐佳人那頭有長有短的頭髮,覺得手感好到不敢置信。軟軟的,就像柔軟的小動物皮毛。他垂眸看着唐佳人,有些失神。

他來尋唐門,卻遇見了這麼一個人。明明沒有相處多久,他也絕對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人,卻願意讓她枕着自己的大腿安睡。而她,也是個傻的。這個時候跟着自己,闖蕩得哪裡是什麼江湖,簡直是九死一生的地獄。不可否,他確實想過藉助唐佳人的毒藥逃出生天,但他剛才摸了唐佳人的底兒,知道她身上並有多少毒藥了。也許,他應該趕她走。然,必須承認的是,在他最狼狽的危急時刻,能看見她這張似乎不知道何為恐懼的臉,能讓他心暖、心安。

且讓他貪戀一次溫柔,明日再趕她走吧。等他和自己人匯合,再尋她也不遲。

肖勁和鄧琥二人處理好傷口後,分別依靠在洞口兩邊的洞壁上。

鄧琥對肖勁道:“大人,您休息吧,屬下守夜。”

肖勁道:“你先休息,一個時辰後,換你守夜。兩個時辰後,天亮,出發。”

鄧琥點了點頭,卻沒有睡,而是小聲道:“大人,你覺不覺得,那位唐姑娘的葯,非同一般?這傷口,竟然不那麼疼了。”

肖勁點了點頭。

鄧琥嘿嘿一笑,閉上了眼睛。

肖勁看了唐佳人一眼後,又添了些乾柴。

端木焱閉着眼,撫摸着唐佳人的頭髮,詢問道:“可有人來接應?”

肖勁回道:“末將得到消息時,怕夜長夢多,於是只帶了二十人出京。為了保險起見,末將還派出五百人,分別潛伏在山下和回京的路上。此時,東錦衣衛營的人應該已經就位。我們只要衝出這山,便能和他們匯合。”微微皺眉,“只是出山這條路,怕是不太平。若末將招人來,唯恐讓福田等人捷足先登。這大山茫茫,唯有人少,方有勝算。出去後,哪怕有人想要攔住六王爺回宮,也不敢明目張胆。”

端木焱點了點頭,自嘲地一笑,道:“暴露了行蹤,福禍相依。本王要回宮,必然要和外公家取得聯繫,外公為了讓本王名正言順地回宮,定會請示父皇。父皇念及母妃的好,於是派你來尋本王。父皇身體虛弱,身邊離不了照料之人。看來,有人當了順風耳,出賣了本王的行蹤。”

肖勁見端木焱與唐佳人相處時,明顯心氣浮躁,心中着實有些擔心自己跟錯了主子,此番交談,方知端木焱心思細膩,善於觀察,且頗有大智慧。端木焱不在宮內,卻對宮內之事揣測得八九不離十,這番能耐,不容小覷。若聖上的身體康健,能繼續在位幾年,給六王爺一段時日,這江山是誰的,還真說不準。

其實,端木焱也懷疑這消息是他外公家露出去的。但是,這話不能說。他現在毫無依靠,唯有捧着外公家,才能有立足之地。再者,他也不能一棒子打死外公家的所有人,說他們背叛了自己。內鬼這種東西,卻是狡詐,也最是傷人。

肖勁道:“六王爺可曾好奇,為何末將一眼認出六王爺?”

端木焱道:“福田先發現的本王,你只是憑藉感覺在救人。而後,你看見了本王的這張臉。”用手摸了摸自己輕腫的眼眶,痛得微微皺眉,“漣妃娘娘當年艷絕天下、寵冠後宮,想必父皇還留着母妃的畫像。”

肖勁笑着贊道:“王爺說得沒錯。末將出宮前,聖上確實給末將看了一副漣妃娘娘的畫卷,還說王爺六歲時,眉眼間便繼承了漣妃娘娘的四分絕色。”

端木焱想起自己那美絕人寰的娘親,記憶仍舊那麼清晰。娘親的手撫着他的小臉,對他說:“焱兒,天要變了,你出宮去吧,不要再回來。”

溫柔的、睿智的、堅強的娘,卻……

端木焱的眼眶有些濕潤,忙閉上眼睛,不讓眼中的恨意傾瀉而出。

小小的洞穴內,響起唐佳人輕哼聲,以及微微的鼻鼾聲,竟驅散了可怕的安靜,安撫了心頭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