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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前,唐不休和唐佳人來到春宵閣的大門口,看着天邊第一線光束慢慢綻開熱情的大眼睛,照亮牌匾上春宵閣三個旖旎的大字。

唐佳人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從靴子里掏出匕首,探入門縫,撬開門閂,推開大門,打着哈欠走進去。

前院里靜悄悄的,空氣中散發著昨晚殘留的迷醉味道,那是滲入土地里的荒唐。

華粉墨穿着玄色衣袍,站在一棵桂花樹下。他披上着一頭長髮,臉色慘白,眼下有青色的痕迹,白皙纖細的手指展開,接住一片飄下的桂花殘瓣。

他聽見動靜,看向門口,與唐佳人的視線一對,然後掃過唐不休,淡淡道:“你的包裹在右手邊第三間屋裡。”

言罷,一步步走進右手邊第二間屋子,停滯背脊,跪坐在席子上,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打開裝着胭脂的木頭盒子。那裡面,多了顆青棗,少了塊西洋鏡子。

門被拉開,背着巨大包裹的唐佳人探頭進來,看了看華粉墨,問:“怎啦?臉那麼白。”

華粉墨拿胭脂的手一抖。這麼多年,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有人問他,為何如此蒼白。似乎每個人都心如明鏡,知道他“又被王爺狠狠疼愛”了。

華粉墨垂下眼瞼,擰開胭脂盒,沒搭理唐佳人。他已經知道,這人非但沒吃衷心丸,還偷了王爺的玉佩,殺了紅霞子。且,要走了。

唐佳人能當著那麼多高手的面,瞞天過海,可見她手段非同一般。不休門,門主唐不休深不可測,夢中唐佳人,單以一人之力,就攪得大家雞飛狗跳,其實力不容小覷。這樣的人,還是隱居深山的好。否則……長在風口浪尖上的日子,不會好過。

若是按照他以往的行事風格,定要留下二人,不是拉攏便是除掉,然……他沒有得到王爺的指令,如何能私自行動呢?呵……

唐佳人見華粉墨不搭理自己,便要往屋裡進。

她身後背着唐不休背來的大包裹,卡在門口進不來。

這個時候,退一步自然海闊天空。

可再精明的人,也有固執的時候。

唐佳人竟和那大包裹較上了勁兒。她不停地往門裡擠,一下接着一下。

華粉墨本不想再搭理唐佳人,結果……他感覺到房子在輕微顫抖,迫不得已,又看向唐佳人。

唐不休寵唐佳人的那個勁兒頭,也夠開宗立派的了。那門派就應該叫奢寵門。

他見唐佳人進不去,一點兒也沒覺得她笨,不懂得後退一步的道理。他就在那推,配合著唐佳人的頻率,一下接着一下地推着巨大包裹。

華粉墨眼瞧着門框震動,唐佳人以蠻力制勝,連人帶包一起滾了進來。

她甩了甩門框上飄落的灰塵,爬起來,衝著華粉墨咧嘴一笑。那笑,不嬌不媚,明艷晴朗中帶着三分憨態,自然而然,令人舒坦。

華粉墨的唇角勾起一個若有若無的弧度,小到不容易察覺。

唐佳人拍了拍身上的灰,坐在了花粉末的身邊,問:“你受傷啦?”那份隨性和自然,帶着一丟丟的關心,就像老朋友之間在相互問候。

華粉墨拿起炭筆,勾划著眼角,淡淡道:“沒有。”

唐佳人靠近華粉墨,嗅了嗅,道:“怎會沒有?那麼大的血腥味。”

唐不休將裝着蜜餞的大水缸搬進屋裡,放在地上,道:“有血腥味也未必就是受傷了。”

唐佳人的眼神有些變了,上下打量了華粉墨一眼,再次靠近一些,低聲問:“你們……男子……也來那個嗎?”

華粉墨的手一抖,在眼角處拉出一條長長的黑線,就像破相了。

唐不休坐在席子上,笑得前仰後合,道:“蘑菇呦,可不行這麼逗人的。”

唐佳人不解地問:“咋啦?是你說有血腥味未必就是受傷的。如果不是受傷,為何血腥味這麼濃?”

唐不休捂住臉,笑得肩膀一顫一顫的。

唐佳人是唐門中唯一一個女娃。唐門中僅剩的幾位大娘,那已經是老眼昏花的太祖奶奶人物,哪裡會有精力和唐佳人講述男女之別。再者,唐佳人被三位長老圍前圍後,哪裡容別人插手指點?

唐佳人第一次來癸水,是唐不休親手給縫的布袋條。唐佳人問唐不休:為何縫得如此利索?唐不休回答得是:自然是熟能生巧。自此,唐佳人就認為,男人很有可能也用這種東西,只不過不好意思說。

唐佳人看向華粉墨,認真打量他兩眼後,突然站起身,一頭扎進那巨大的包裹中,不停翻找着。

唐不休問:“你們是如何結識的?”

唐佳人撅着屁股,一抬頭,指了指浴室上方的那個窟窿,頭也不回地道:“我來尋你,從上面摔下來,就認識他了。”

唐不休揉了揉額角,道:“你是掉浴池了吧?”

唐佳人的臉一紅,及其小聲地應了聲:“嗯。”

原來,她也知道男女有別。只不過,沒有唐不休跟着,她就像一隻隨意翱翔的風箏,所過之處都是風景,看個熱鬧罷了。可這事兒若被唐不休拿到檯面上說,她就不好意思了。畢竟,她對唐不休的感情十分複雜,複雜到她自己都掰扯不清楚,哪種感情更重一些。總而言之,她就是想和他在一起,不分開。

唐不休眸光沉沉看向華粉墨,對唐佳人道:“蘑菇,你應該再多吃一些,胖胖的。”這樣,就能一下子砸死華粉墨這個善於偽裝的男子。

唐佳人一聽這話,竟激動得扭過身,看向唐不休,道:“我可以再吃一些?再胖一些?”

唐不休道:“可以再吃一些,再胖一些。”

唐佳人問:“認真的?”

唐不休回道:“然後我們繼續釣着燒雞滿山跑。”

唐佳人一撇嘴,扭回頭,繼續一邊翻找,一邊嘟囔道:“你這是要訓練我啊,還是要甩開我啊?哪次吊著燒雞滿山跑,你不得消失個幾天才回來。萬一你下次又跑丟了,很久很久不回來,怎麼辦?”

唐不休懶懶地問:“怎麼辦呢?”

唐佳人回頭,信誓旦旦地道:“待我輕功大成……哈!哈!哈!”後面三個哈,真是一字一頓呀。

唐不休眉眼彎彎,笑了。

唐佳人扭回頭,繼續翻找,終是找到要的東西,將其卷在手裡攥着,用袖子遮擋着,重新坐回到華粉墨的身邊。

唐不休打個哈欠,道:“睡會兒。”扯過大包裹,往牆邊一推,將自己整個人往大包裹里一扔,閉上了眼睛。他知道蘑菇要做什麼,也知道她的尷尬,於是善良的閉上眼睛,真是……太厚道了。像他如此厚道的人,真是不多了,害得他都想給自己跪了。

唐佳人貓樣的瞥了華粉墨一眼後,用那捲東西碰了碰華粉墨的膝蓋。

華粉墨垂眸看了看,沒有接。

唐佳人乾脆將其塞進華粉墨的手心裡,而後壓低聲音,擠眉弄眼地道:“那去用吧。”

華粉墨心生疑惑,不知道唐佳人給了自己什麼。他低下頭,展開手中那被捲成一卷的東西。一條大約四指寬的厚實棉布帶,四個角分別縫着一根細長的窄帶子。

這東西,華粉墨沒用過,卻見過,也知道它是做什麼用的。

他的手一抖,那東西竟然脫手而出,落在了几上。

唐不休睜開一隻眼,看了眼那個東西,迅速轉過身,背對着唐佳人,將頭埋進大包裹里,身體不停地抽搐着。蘑菇這是要笑死他,好霸佔不休門門主之位啊!

唐佳人立刻將那東西重新捲起來,再次塞進華粉墨的手中,面頰微紅地道:“你不會用嗎?”

華粉墨一點點轉動目光看向唐佳人,艱澀地道:“離開,別再來了。”

唐佳人問:“為啥?甚是疑惑呢。”

華粉墨直白地道:“因為……我想殺你。”

唐佳人皺眉思忖,突然抬手指着華粉墨喝道:“是你!是你在我頭上放了毒針!”她原本還納悶,是誰要害她,還是誰

唐不休睜開眼睛。

華粉墨倒也光棍,竟然毫不掩飾、豪不解釋、道:“沒錯,是我。”

唐不休坐起身,支起右腿,將右手小臂搭在支起的膝蓋上,看向華粉墨。那沉沉的眼神,是暴風驟雨襲來前的靜。壓抑、低沉、隱藏着恐怖的力量……

唐佳人不解地問:“就因為,我砸了你?!”

華粉墨冷冷地道:“隨你怎麼想。”拿起一塊乾淨的手帕,擦拭掉眼角的黑碳線。這一抬手,又扯痛了傷口,額頭冷汗冒出,在潔白的肌膚上滲出一層晶瑩剔透。他那秀美的眉毛微微抖動一下,向中間聚攏成一條淺淡的線,隨之分開,好似絕情的人,不再相見。

唐佳人一直指着的食指向前一伸,直接戳在華粉墨的額頭中間,繼續逼問道:“說!為何害我!是不是因為你看出來,我就是福田公公?!”

華粉墨用滑膩的手指掃開唐佳人的胖手指,道:“江湖危險,你們不休門,既然無心爭什麼,不如歸隱。”

唐不休道:“你怎知道,不休門不爭?”

唐佳人攥拳道:“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