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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天青回到三日小築時,已經是月上中天。

他一路搖搖晃晃地進了門,一頭鑽進自己的被窩裡,捂着被子,嗷嗷大叫幾聲,這才慢慢醉死過去。

少年不識情深重,輕嘆當愁。而今識得情深重,哽淚在喉。

一間主卧里,孟水藍依在榻上手持書卷。左手中,兩顆龍眼大的夜明珠滴溜亂轉,碰撞着奢華的聲音,散發著瑩潤的光澤,照亮了孟水藍的臉和他手中的書卷。

主管徐峰來報,道:“閣主,二閣主醉酒而歸,似……似發出哀嚎聲,隱隱不清楚。”

孟水藍看完整頁書卷,這才將其放在几上,抬眼看向徐峰,問道:“茹夫人怎樣?”

徐峰恭敬地道:“回閣主,茹夫人已經醒了,她想見您,被屬下攔下了。如今,剛剛喝了葯,又躺下了。”

孟水藍點了點頭。

徐峰猶豫着開口道:“閣主,這茹夫人是二王爺的人,如今遍體鱗傷的出現在三日小築,怕是要帶來麻煩。”

孟水藍捂着胸口,慢慢下了塌。

徐峰立刻蹲下,為孟水藍提上鞋子。

孟水藍道:“走吧,去看看。”

徐峰應道:“諾。”

徐峰提着燈,引領着孟水藍來到茹夫人暫住的房間,又對守在門口的奴婢低語兩句。

奴婢轉身進入房間,片刻後,又轉身出來,道:“閣主請進,茹夫人醒着呢。”

孟水藍走進房間,徐峰和奴婢守在門外。

負責照料茹夫人的奴婢為孟水藍搬了椅子後,也悄然退出房間。

茹夫人蓋着被子,側躺在床上,面無人色地望着孟水藍。她也不說話,只是默默流着眼淚。

二人對視半晌,孟水藍收回目光,站起身,道:“好生修養。”轉身,向外走去。

茹夫人忙坐起身,卻因扯痛傷口,發出一聲痛呼,又跌回到床上。她望着孟水藍,淚水決堤,哽咽道:“師兄,我錯了。”

孟水藍停下腳步,看向茹夫人。

茹夫人捂着胸口垂淚嘶吼道:“是我貪慕虛榮,妄想天開,以為可以飛上枝頭當鳳凰。師兄,我知道錯了,真的錯了。他打我,一次、兩次、三次……我能忍,可如今,他竟要活活兒虐死我!我好歹是他的夫人,他卻拿我泄憤。師兄,救救我吧。求求你,救救我吧……”

孟水藍淡淡道:“每條路,都是自己選的。你當初選擇不告而別,去給人當妾,便要承擔這個結果。”

茹夫人猛地坐起身,拉起袖子,露出小腿,尖聲道,“這不是我要的結果!”

孟水藍看去,但見茹夫的手臂和小腿上,都是青紫交錯的虐痕,看起來十分駭人。

茹夫人蹌踉着下地,跪在地上,抱住孟水藍的腿,哭求道:“師哥,你救救我吧。王爺他怕自己的行為暴露,派人送我回去。路途遙遙,我一定會死在路上。我怕呀,師兄,我怕死。我讓丫頭裝成我的樣子,代我上車。可這種事,能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師兄,你幫幫我吧。我真的走投無路了。”

茹夫人梨花帶雨,哭濕了孟水藍的衣袍。

終究是有過一段未曾挑破的感情,即便已經成為過去,卻也不能全然否定它曾真實的存在。

孟水藍問:“你想讓我如何幫你?”

茹夫人抬起頭,看向孟水藍,幽幽道:“我想死。”

孟水藍盯着茹夫人看了半晌,終是道:“如你所願。只是,此事後,你我再無關係。”

茹夫人的眼中有猶豫之色。

孟水藍轉身向外走去。

茹夫人立刻應道:“好!”

孟水藍微微頷首,走出房間。

茹夫人慢慢從地上爬起來,回到床上,望着天棚默默流淚。就如孟水藍所言,每條路,都是自己選的。哪怕流出的眼淚都是苦的,也要咬牙走下去。

孟水藍走出房間後,來到池塘邊,拿起魚食,慢慢投喂池塘里的錦鯉。

他以為自己會回憶一番在山上學藝的點點滴滴,實則想起的卻是與唐佳人相處的點滴。

唐佳人的身上有種特質,總能吸引別人的目光。她的憨、她的壞、她那狡黠的小樣子,清楚的歷歷在目。

他重傷時,唐佳人為了他、為了唐不休,四處奔走。

她為他流淌出的那滴眼淚,劃入他乾裂的唇瓣,沁入他的味蕾,鑽進了他的心裡,好似生了根。

旁人不知,他在秋月白與公羊刁刁聯手後,便已經恢復了神識,只是身體不能動罷了。

唐佳人的淚,咸中帶着苦,入喉卻異常甘甜。這些,許是他的錯覺,但不可否認的是,他的感官在吞入那些淚水之後,才變得清晰真切。他能動了,卻不想動。他的私心讓他選擇繼續沉睡,奈何他的良心終究不忍佳人一個人為救唐不休去鋌而走險。

許,他這輩子註定不能像某些人那般心狠手辣。難道,就因為這樣,就要錯過佳人?

天亮後,秋月白便要將其納為己有。他是應該感念二人為救自己的付出,縮在自己的殼子里裝只龜?還是應該努力爭取一番,用實際行動告訴那二人,他們並不合適?秋月白的心是冷的,佳人若真心以待,必然會受傷。

總管見時辰不早,開口道:“閣主,夜深了,休息吧。您的傷勢未愈,不宜吹冷風。”

孟水藍道:“尋人安排茹夫人假死脫身吧。”

總管微微一愣,卻還是應道:“諾。”

孟水藍道:“刺殺某的人,理應還在秋城。明天,又是一出好戲。咱們百川閣啊,也好久不曾熱鬧過了。讓刺青準備一下,也讓江湖中人知曉,我們百川閣最初幹得,可不是包打聽的活兒。”

總管徐峰驚道:“要用刺青?”

孟水藍將手中的魚食都撒入池塘里,拍了拍手,站起身,行至總管徐峰身邊,眯眼笑道:“江湖中人定是忘了,最初,我們百川閣的川字,可是刺穿的穿。百穿閣,專刺殺。爺爺知刺殺之道有損陰德,這才改湯換藥,成了刺探消息的百川閣。百川,容納百川。一字之差,天壤之比。”

徐峰應道:“諾。”

孟水藍打個哈欠,感慨道:“最近那千瓊樓都沒了動靜,搞得某都不太好意思獨自蹦躂。世人說,千瓊樓樓主羽千瓊最是冷艷妖嬈,一直無機會得見,真是一件憾事。”眯了眯眼睛,“許,這人吶,也在秋城之中。”

徐峰道:“屬下定會讓大家留意。”

這時,有小廝來報:“啟稟閣主,戰魔宮的六位堂主來了,說時間已到,請閣主給個交代。”

孟水藍道:“真是急性子。”輕輕揮了揮手,“告訴他們,一個半時辰後過來。”

小廝應道:“諾。”轉身退了出去。

徐峰問:“閣主可是要將剛得到的消息告訴戰魔宮的人?可……為何要讓他們一個半時辰後過來聽消息?”

孟水藍道:“剛得到的消息,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在裡面。至於為何讓他們在一個半時辰後再來,那是因為……呵……從這裡到黑崖,只需半個時辰的功夫。某啊,果然不懂得知恩圖報啊。來,煮壺好茶,容某精神精神。”

徐峰道:“黃蓮大夫曾言,閣主不宜飲茶。”

孟水藍道:“好吧,那就換酒。”

徐峰道:“還是茶好,暖身。”

孟水藍微微頷首,徐峰去準備茶水。孟水藍來到孟天青的房裡,剛要伸手推門,卻見孟天青就坐在窗口,傻愣愣地望着天空。

孟水藍道:“怎麼,酒醒了?”

孟天青道:“端木焱的酒,定是假酒。喝得人頭痛欲裂,卻無醉。”

孟水藍倚靠在牆上,慢悠悠地道:“沒聽說過買醉買醉,你不花銀子喝酒,如何能醉?”

孟天青看向孟水藍,道:“你真有學問。”

孟水藍勾了勾唇角,道:“沒想到,如此輕易的就被你認可。”

孟天青道:“沒心情和你逗嘴皮子。”

孟水藍道:“也許,你有心情收拾一下孟雲浩?”

孟天青的眼睛一亮,轉而卻道:“現在,也沒心情收拾他。不過,也可以試着收拾他來調節一下心情。”

孟水藍打個響指,道:“一個半時辰後,戰魔宮的人會提着孟允浩過來換取戰蒼穹的消息。”

孟天青問:“然後呢?”

孟水藍幽幽道:“然後,就是一場戲。我們的人已經探明,戰蒼穹確實在黑崖下。闖一闖,還是有必要的。”

孟天青望向遠方,艱澀地道:“哥,佳人心裡沒有我。她若是能成為我的嫂子,我也是高興的。”

孟水藍的心中一痛,為孟天青,也為自己。他心疼孟天青的痴情,卻也為自己那點心思而煩悶。然,更多的,卻是因孟天青這話中的兄弟情,而感動着。他閉上眼,放鬆自己,倚靠在牆上,低低地應了聲:“嗯。”

半晌,沒等到孟天青的回應,孟水藍睜開了眼睛。

但見,孟天青就站在他的面前,一把攥住他的衣領,眸光灼灼地吼道:“我早看出來,你就是個挖牆腳的!我告訴你,佳人不給我當娘子,也不會給你當娘子!她要是給你當娘子,我天天挖你牆角!”衝著孟水藍揮了揮拳頭,一扭身,跳進窗口,惡狠狠地關上房門。

孟天青捂着胸口,喘了兩口後,罵道:“某就娶回唐佳人給你看看,建座玄鐵城,讓你挖一輩子!”小兔崽子,害他白感動一回。真是病中老虎,警惕心也着實下降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