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視棋道如生命的禹學真卻不曾注意到,在秦羽落下那最後一子的時候,他嘔心瀝血、費盡心機布置在四周的伏兵一瞬間全成了廢子,兵敗如山倒不外乎如此。
大局已定,大局已定,他喃喃的重複着秦羽剛剛的那幾句棋箴之言。
“局必方正,象地則也;道必正直,神明德也;棋有白黑,陰陽分也;駢羅列布,效天文也。”
“原來這就是潛龍出淵的棋之靈魂,然而老夫今日縱然是得知了,卻也沒有能力從旁窺探一角啊!”
他腦海中一遍遍回想着秦羽剛剛所下的每一步棋,從未覺得如此清晰,但是有模糊的怎麼也抓不住重點,難道這就是隱含其中的經天緯地的帝王之術?
禹學真捫心自問,卻是不知道該如何作答,抬頭間看向那夕陽斜照的光影,明暗斑駁,似是一抹閃亮的光划過了他的眼底,仔細看去似是從未曾出現過。
竟是如此嗎?真的是如此嗎?禹學真在心中反覆一遍遍的問道。
禹學真看着與自己僅隔着一張石桌距離的少年,在陽光灑照的山林間,少年剛剛抽條的身姿似乎也帶着一層神秘的光環,那是一種睥睨天下的傲然與胸懷,足以讓這個自認為是當代卧龍鳳雛的隱士匍匐在地。
“主公在上,禹學真願跟隨主公輔佐前後,成就霸業。”
他說完便重重的行禮一個大禮,跪伏在地。
那少有的嚴肅正經的態度與聲音連他自己都默默的在一旁給自己點了個贊。
碼頭的大船上,禹先生正在心有戚戚的回想着自己與盛世明主初次相遇的場景,再看看眼前這情形,一時間只覺得悲傷逆流成河。
他大概是第一個被自家主公給坑了的謀士吧,好歹說算是當代隱士,就這樣被一局棋給騙了出來,人家卧龍好歹還被劉備三顧茅廬呢。
想想他這些年,除了在西南軍中過了一把謀兵者的癮之外,其他的什麼都不曾實現,什麼潛龍出淵,什麼珍瓏棋局,什麼經天緯地,什麼盛世英主?
假的,假的,都是騙人的,不對,都是騙他的,偏他還樂呵呵的被騙了這麼多年。
說起來這麼多年過去了,當年那個臭屁的小少年,除了變得更臭屁以外,就連脾氣也都越發的臭了,除了一個勁的壓榨自己這天下第一謀士的生命力之外,可沒做別的什麼了。
看看,看看,就是現在,他原本還算清秀的麵皮就這樣被西南的毒太陽給晒成了一張老臉,那一層層的褶子都是歲月給予他的滄桑啊!
想到這裡禹學真又忍不住的拿起酒葫蘆往嘴裡灌了一口酒,一手不可控制的撫了撫自己老臉上的褶子。
雖然現實很骨感,但是他還是有夢想的不是,要不然和一隻鹹魚有什麼區別,他跟在英主身邊,雖然現在並沒有飛出深淵,但好歹有着正兒八經的名分不是?
皇帝的兒子,據他的不懈刺探,似乎還是個頗受皇帝老兒寵愛的皇子。
當然了,造成他對於自己效忠的這位盛世英主知之甚少的原因是這位慢慢長大的少年越發的腹黑臭屁了,一直無限度的壓榨着自己的智慧,這麼些年來,不是讓他在軍中捉奸細,就是如何的剷除那些看不順眼的異己,要麼就是親上戰場之後展現他無與倫比的罵陣功力。
真是枉費他出身名門,最後卻是為了對付敵人而無所不用其極,然而這樣的事兒,他卻是樂此不彼的,最起碼現在做了,以後再去爭奪天下的時候,也能少費點心力呢。
反正祖師爺爺的兵法曾云:兵者,詭道也,既然都是詭道了,那當然是無所不用其極了。
琢磨出了詭道的解析之後,禹先生就開始在鬼畜的這條路上勇往直前,一去不復返了,那路上掉落的節操和底線也是數不勝數啊!
他再次緊了緊身上的大氅,然後拿起自己的酒葫蘆往嘴裡倒,抖了幾下才發現沒酒了,這鬼天氣還真是冷啊,,一轉眼就看到已經陞官的倪星來到了他們身邊。
看吧,主公還是挺靠譜的,這臭小子才跟着主公回來多少日子,搖身一變就成了錦衣衛的指揮使,這一身飛魚服綉春刀的,還真是人模狗樣的,不愧是錦衣衛。
禹學真看了看走到近前的倪星砸吧了幾下嘴,心裡更是堅決摒棄那種吃不到葡萄還說葡萄酸的心思。
“小星子,你怎麼來了,快去給老夫打壺酒來!”
倪星本來有事要回稟秦羽,想着不去搭理眼前的這老頭兒,然而想到他那層出不窮的無恥整人手段,還是認命的接住了他遞過來的酒葫蘆,轉身遞給身後的一名錦衣衛,然後說道:
“快去醉鄉樓,給禹先生打一壺最好的秋露白。”
這錦衣衛剛跟着倪星的時間不長,看着自家的指揮使大人如此客氣的對待眼前這位貌不驚人的古怪老頭兒,心有詫異,能讓倪大人一次吐出這麼多字的人,除了殿下,也只剩下眼前的這一位了吧。
看來這老頭兒也不是一般人啊,最起碼危險係數應該跟他們家殿下不相上下吧,生命誠可貴,以後切記要遠離。
“是,大人,屬下這就去。”
看着倪星如此乖順的給自己打酒去,禹鬼畜心裡暗暗得意,鼻子下頭的兩撇山羊鬍得意的翹起來,這小子出來這一趟也越來越上道了。
“殿下,南鎮撫司那邊傳來消息,這次袁廠公的人之所以能如此順利的過了蘇州河的關閘,是有人拿了七皇子的手令。”
秦羽之前下令攔截東廠來人之時並沒有得知他們還有一波人走了水路,哪怕是走了水路也不可能一點風聲都沒有,如今看來全是他這位好七哥在搗鬼,還真是打着為二哥做事的旗號,替自己攬下不少的勢力呢。
“啊哈哈~原來是這樣啊!!”空氣中很是安靜,只有禹學真不怕死的幸災樂禍道,那模樣看起來怎麼看怎麼欠揍。
看着自家主公的臉色愈來愈冷,似是要和這漫天白雪的冰冷比上一比,禹學真那一臉褶子的麵皮也笑成了一朵太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