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雲,該上場了。”
蕭清剛壓下這份瘋狂的記憶,正頭疼的揉着太陽穴,就聽到有人喊她。
這時間點,真是太不友好了。
蕭清看着這一身李香君扮相,鏡子里精緻秀麗的妝容,有點無奈。
這不就是悲劇的開始么!
今天這齣戲,說什麼也要逃過去。
袁蘭庭是三慶班的台柱子,擅長生角,在桃花扇這齣戲里飾侯朝宗,李香君的愛人。
他眼看着快要上台表演了,自己的搭檔還沒出來,這才來喊了一句。
袁蘭庭正打算離開,就看到顧卿雲狼狽的摔倒在地,整個人蜷縮成一團,戲妝沉重的頭飾摔了出去,珠串滾了一地,一片狼藉。
他嚇了一跳,慌慌張張跑過去,看到顧卿雲慘白的臉色,緊皺的眉頭,按在肚子上的手,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胃病又犯了?你說你是怎麼回事?自己的身體就不能稍微關愛一點?讓替補上台吧,我會和園主說的。”
“還有點時間,我先送你去李大夫那。”袁蘭庭不由分說一把抱起他,一邊絮絮叨叨,一邊腳下生風。
明明穿了一身長袍戲服,居然一點都沒有影響他前進的速度。
裝病的蕭清:“……”
感覺已經死去好久的良心又有出來蹦噠的趨勢。
這倒霉孩子明顯是被自己坑了。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蕭清心平氣和的繼續裝死。
顧卿雲這具身體確實有胃病,而且還比較嚴重,一旦飲食不當,就是疼得死去活來。
所以當袁蘭庭把他送到李大夫的回春堂時,大夫看了他一眼,立刻心下瞭然,搭了搭脈搏,雖然奇怪的皺了皺眉,但鑒於顧卿雲良好的往期記錄,而且也是老毛病,還是沒說什麼。
李大夫讓袁蘭庭把人放到裡屋的床上,自己進葯堂抓藥,同時示意他可以走了。
袁蘭庭風風火火把人送過來已經有點花妝了,實在是沒時間多言,留下一句下台再來看你,就一路小跑的離開了回春堂。
李大夫長的慈眉善目,年齡也不小,在外人面前總端着一副懸壺濟世的樣子,讓人備有好感。
可在熟人面前,十分的為老不尊。
“卿雲,人都走完了,說說,好好的裝什麼病?”
蕭清知道瞞不過去,放下捂在肚子上的手,從床上下來,稍稍整理了一下亂七八糟的戲服,對李大夫行了個禮。
“卿雲謝李大夫相助。”
李大夫看他這麼正經,面色一肅,回身把裡屋的門關上,問他:“出什麼事了?”
蕭清好不容易壓下去的記憶,又一次浮上心頭。
那慘烈的決絕,血肉模糊的臉,大人物玩味又不屑的神色,被他連累而死的徐班主,滿地的鮮血,在她的眼前潑出一片血色。
蕭清的臉色有些蒼白,幸而眉眼神色隱藏在妝面之下,不顯於人前。
“張中常來了梨園,就在二層包廂。”蕭清的聲音平凡靜默,只是在陳述一個情報。
李大夫看着顧卿雲,這孩子也是他看着長大的,從小小的糰子到現在的滿身風華,瞬間就懂了他在怕什麼。
他只能拍了拍顧卿雲的肩膀,緩緩的說:“以後再遇到這種事,就到我這邊,我幫你瞞着。”
“謝謝。”蕭清抿唇。
袁蘭庭、李大夫,不到一個時辰,她就遇到了兩個不計報酬幫忙的人。
儘管蕭清知道他們是在幫顧卿雲,但她依然感激。
這世道,總歸是好人多的。
“孩子,世道艱難,要保護好自己。”
已經走到門口的李大夫,突然停下腳步,回頭說道。
陽光從門縫中透進來,打在李大夫臉上,身上,留下明暗交織的光斑,讓這句囑咐,莫名染上了幾分蕭瑟。
人走門關,光影寂滅。
蕭清一人站在屋子裡,久久沉默。
顧卿雲沒有留下具體的心愿,那些記憶里,有遺憾,有悔恨,有對崑曲的愛,更有鋪天蓋地的怨和無可奈何。
蕭清在李大夫這裡呆到演出結束,剛打算離開,就看到袁蘭庭和徐班主一起來到了回春堂。
徐班主人未至,聲音先到。
“卿雲,怎麼樣了?”
蕭清看着老人有些佝僂的身軀,眼角眉梢都是掩飾不住的擔憂,有點懂了顧卿雲的恨和無力。
“我沒事,有李大夫在,我已經好了。”蕭清答道。
一番寒暄之後,蕭清和徐班主拎着一大包中藥,回到了戲班子里。
顧卿雲的房間里全是戲曲的痕迹,做工精緻的戲衣,梳妝台前擺着各式各樣的妝面行頭。
蕭清坐在鏡子前,一點一滴的卸去妝容,換上常服。
俏麗的姑娘褪去戲裝,變成一位眉目清俊的男子。
不過是十八歲的少年,眉眼猶帶着幾分稚氣,卻已經可以用驚艷來形容。
蕭清嘗試着唱了一句戲詞。
“只當我是路旁人,不必相認,不必相認,只望你好好珍重自己的前程。”
這些唱詞如同刻在了顧卿雲的骨肉深處,哪怕換了靈魂,抬眉頷首間,都是抹不去的氣質風華。
沒有一絲一毫的生澀。
蕭清閉上眼,這人該多愛戲,才會這般刻骨銘心。
可她只是路旁人。
蕭清睜眼,眼底一片清明沉靜。
她走出了顧卿雲的房間,最後看了一眼,把一切都記在了心裡。
“你說什麼?你要參軍?”徐班主愕然的看着蕭清,不敢置信的問。
“是。”蕭清肯定的回答。
“卿雲,你要知道,外頭亂的很,一不小心小命就沒了。”徐班主試圖勸說。
“可躲避不是辦法。”蕭清說。
“躲避什麼?”
“沒什麼,我的意思是,在這個世道,沒有安全的地方。”
“你想去哪?”徐班主沉默一瞬,問道。
“我們這的實際統治軍閥,齊協元麾下。”蕭清說出她的決定。
“什麼時候走?”
“一個月後。”
“這一個月,你再好好想想。”徐班主嘆了口氣,憂心忡忡的看着他。
“嗯,我會的。這一個月,不接戲了。”
蕭清最後說道。
“……好。”
蕭清離去的背影挺的筆直,莫名有一種不成功便成仁的慘烈。
待我手掌天下權,便上濃妝戲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