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云云沒有回答，只是獃獃的抬頭看着房梁，蘇好回到：“沒有，媽媽，我和姐姐都沒有受傷。”聽到蘇好的姐姐，蘇云云冷哼了一聲。蘇好在心裡嘆了口氣，看來想要溫暖她的任務真是任重道遠啊。

奶奶看著兒子氣紅了的眼睛，也不敢再說什麼了，只是還一直小聲嘀咕着：“兩個沒用的東西。”

丁曉蘭注意到了懷裡的小女兒帶着安慰意味的目光，她也儘力的嘴角勾起一個笑容，眼角的魚尾紋都擠在了一起，但是卻帶着慈母的親切和愛意。

蘇好回以她一個甜甜的笑容。

蘇大海看着倚在窗邊的自己的大女兒，心裡翻江倒海，五味陳雜。蘇云云從背影看去更加的瘦小了，枯黃的頭髮現在全被她披散到了後面，突出的肩胛骨，細弱的脖子，蘇大海看的心疼。

想起剛才自己母親粗魯的喊聲他就怒火中燒，但是其中有一句卻始終縈繞在他的心頭——“我養了你六年”。原來把大女兒送到鄉下已經有六年了。

當初小女兒出生之後，得知有着先天性心臟病，蘇大海和丁曉蘭幾乎要崩潰，丁曉蘭在月子里，每日里以淚洗面，往日里有光彩的臉上就像是矇著一層灰，再也弄不下來了。

作為這個小家庭的一家之主，蘇大海不能倒下，他必須肩負起庇佑妻子女兒的重任。所以當丁曉蘭能夠哭出來的時候，蘇大海一聲不吭，他只是在醫院的庭院里一支接一支的抽着煙。

他在庭院里幾乎是一刻不停的踱着步，然後將自己原本夾在手裡的煙，用手指按滅，把煙蒂扔到了走廊的垃圾桶里。

蘇大海大踏步的進入樓中，他還是想在問一問醫生。

在辦公室門口，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用力的將衣服上的褶皺撫平一些，然後又掀起衣領嗅一嗅有沒有煙味，又跺了跺腳，確定自己的鞋底沒有太多的泥土，然後才會輕輕的敲開醫生辦公室的門。

“醫生，您能不能在跟我說說，我女兒的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啊？”蘇大海的身體微微的向醫生傾斜着，用尊敬的語氣說著。

“現階段，只能是觀察一段時間，到大概五六歲的時候，再看一看能不能動手術，不過孩子的身體很弱，需要你們用很大的精力去照顧，你們得做好準備。”醫生也不厭其煩的回答着這些話。

“好的，好的，謝謝您了。”還是這些話，蘇大海默默的帶上門。

晚上在病房裡陪着其妻子的時候，曾經想過，如果明天一覺醒來，就能聽說女兒的病不是什麼大病了，那該多好。黑夜裡，蘇大海看着妻子已經入睡，他小心翼翼的站起身，避免吵醒妻子和同病房的產婦們，放低自己的腳步聲，走到門口，輕輕的帶上門。

醫院的走廊里很寂靜，夜晚的產科病房裡，並沒有傳出聲音，蘇大海走出大樓，來到月光之下。、

月光似水，柔和的照在他的身上，晚風涼涼的，吹過他眼角的皺紋。

小女兒的病，像一塊巨大的石頭，重重的壓在他的心上。不進女兒要受身體上的折磨，他和妻子也走投無路。

時刻的照顧女兒，巨額的手術費和醫藥費，這對於他們一個普通小販家庭來說，真的承受不起。

蘇大海默默的在庭園裡佇立了很久。最終他無奈的嘆了口氣。命運既然有了這樣的安排，他也只能和命運抗爭到底了，他和妻子從鄉下來到這個城市，摸爬滾打在社會的底層，他們不是會被命運打到的人，只是想到了云云，想到醫生曾經提醒過的：可能全部精力就要放在這個孩子身上了。蘇大海深深的嘆了口氣。

他絕對不會讓云云離開自己的身邊的，她還太小了，只有兩歲零三個月，他估計丁小蘭是和自己一樣的，不忍心云云這麼小就失去父母的照顧。

更何況，蘇大海知道的，自己的母親是個重男輕女的老婦人。如果把云云送到她那裡去照顧，說不定會受委屈。

又有一陣涼風吹過來了，月亮被雲層擋住了。

蘇大海在心裡默默的說，不到走投無路，他絕對不會將云云送到鄉下。

可是之後事情的發展出乎了蘇大海的意料，女兒出院之後，身體還是弱不禁風，頻繁的感冒，由於蘇大海還要忙着賺錢，照顧孩子的擔子就落在了丁小蘭的身上。

丁小蘭幾乎要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照顧她，才能保證女兒不會病情加重。去醫院檢查的時候，醫生對丁小蘭說：“照顧的很好，孩子現在身體好一些，將來做手術的時候也更容易康復。”

只是這樣下去，總會不可避免的忽視了大女兒。

丁小蘭抱着幾個月大的小女兒，手裡還拿着剛剛的化驗單，專註的想要看看懂醫生的意思，一個不留神，剛剛還在身邊的蘇云云就不見了。

一個兩歲多的孩子能去哪裡呢？丁小蘭看着密密麻麻的擠在走廊里的人群。

看着眼前擁擠的人潮，一個兩歲半的孩子的身影，實在是太難找了，丁曉蘭焦急的四處奔走，“姐，借過一下。”“大哥，讓一讓。”她單手抱着女兒，用另一隻手用力的推開擋在前面的人群，一隻拿在手裡的診斷單現在被揉的全是皺褶。

“云云，云云！”丁曉蘭焦急的呼喊着，自己的大女兒，活潑可愛的大女兒，那麼小的一個孩子，丁曉蘭不敢想象，萬一出了什麼事兒，她和丈夫該怎麼辦。

不時有着來看病的人回頭看大聲呼喊的丁曉蘭，她沒有在意，現在心裡只有着滿滿的焦急，像是在火上烤着似的。

“云云，你在哪呢？”

最終大約過了一個小時，丁曉蘭在神經外科的護士站里找到了蘇云云，是兩個護士看到一個這麼小的一個孩子，似乎是自己一個人，才把她帶到了護士站里。

“我們看到小孩就站在樓梯口，那個地方人來人往的，稍微不注意，把孩子撞下去就不好了，而且醫院也有專門找健康孩子的人販子。”一個看起來年輕活潑的護士對丁曉蘭說道。

“後來，問她你媽媽呢，小姑娘估計嚇到了，一直哭也沒有說話。”

丁曉蘭看着自己大女兒幾乎是滿臉淚痕，本來早上就沒有紮好的兩個羊角辮現在更加的凌亂了，眼睛紅的不得了，滿眼的害怕和委屈。

蘇云云看到媽媽就沖了過來，撲到了她的腿上，丁曉蘭懷裡還抱着女兒，沒有辦法抱起云云，只能是蹲下身子，用拿着化驗單的胳膊，將云云摟在了懷裡。

蘇大海聽到着話，氣更大了，吼道：“你別這麼說我的孩子！”

奶奶看着蘇大海的眼睛都要噴出火來，語氣弱了下去：“行了行了，你別發火了，你自己的孩子，那你趕緊教育教育吧，我一把年紀了，我不摻和了……”然後

她邁着急促的步子走出了門，但是臨走前，蘇好還是感覺到她惡狠狠的瞪了自己和蘇云云一眼。

蘇大海看着老太太走出了門，生氣的往地上啐了一口。

然後想着自己的妻女走過來。他的皮膚很黑，能看出是常年在陽光下作業的結果，但是即使飽經風霜，也能感覺到，他的整個人是挺拔的，帶着一股幹勁兒。

丁曉蘭已經帶着孩子們做到了炕上，將蘇好摟在懷裡，蘇云云因為不喜歡和她接觸，自己一個人倚在窗邊，手裡抱着剛才蘇好想要看的那個玩具熊。

蘇大海也做到了丁曉蘭的旁邊，“剛才問過了，都說沒有受傷。”丁曉蘭看到蘇大海帶着詢問的目光，回到，她的嗓音還帶着黯啞。蘇大海點點頭，但是還是語氣溫和，眼神裡帶着疼惜的問蘇好：“現在有沒有不舒服，剛才奶奶把你打疼沒有？”蘇好乖巧的搖了搖頭。

蘇大海衝著蘇好笑笑，然後將眼神轉向了靠在窗檯邊的大女兒。

“云云啊。”他呼喚的語氣比剛才詢問蘇好的更加的輕微和小心翼翼，“你有沒有受傷啊，到爸爸這邊來，讓爸爸看看啊？”他似乎在斟酌着用詞，每一個字都帶着小心。

蘇云云沒有回答他，甚至都沒有轉過身來，一動不動的從窗紙破掉的木格窗框里望出去，盯着什麼都沒有的院子。

蘇大海對大女兒的置之不理沒有表現出絲毫的驚訝，他幾乎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丁曉蘭和丈夫對視一眼，將手覆在他手上，輕輕的拍了拍，安慰着。

蘇好看着蘇云云獃獃看着窗外的樣子，又偷偷的抬起頭，觀察着蘇大海和丁曉蘭的表情，他們兩個的眼睛沒有任何光彩，額頭的皺紋在現在更加的明顯了，一道一道的湊在一起，像是溝壑一般，眼神里全是深深的落寞之情，

蘇好能夠理解他們兩個的心情，好久沒有見過女兒，好不容易能有機會放下攤子，來看望女兒，先是遇上老太太對兩個女兒橫加指責，甚至拿着掃帚追着打，後來又遇到朝思暮想的大女兒的冷淡對待，雖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還是掩蓋不住失望和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