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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八章因為我願意

武當山

作為大隋道宗正統的聖地之一,武當山三清觀其實歷來不缺少關注,只是武當山的道人們全都很低調,不似清樂山一氣觀那樣打開門迎客,所以武當山三清觀也歷來都很冷清,冷清到幾乎見不到客人。

相比於一氣觀來說,這裡要純粹一些。

所以很早很早之前,蕭一九拜訪武當山的時候曾經說過,若有一日我心裡也只剩下道,那麼就跑來武當山做一個低輩弟子,而非一氣觀的觀主。這話是說給武當山的人聽的,當然是對武當山三清觀的溢美之詞。不過,後來再想想,蕭一九說這話的時候未嘗沒有什麼發自真心的感慨。

不過有些讓人唏噓的是,本來一心權勢的蕭一九現在沉心修行。而武當山的道人在怡親王叛亂的時候開始走出山門,在張真人護送天佑皇帝楊易一路回京之後,武當山三清觀似乎開始和這個朝廷這個天下變得更加親密起來。

張真人軍中穩坐,羅耀就不會如步入龐霸軍中那樣閑庭信步一般殺人。

張真人在雍州殺撲虎,又何嘗不是一種態度?

現在看來,原來武當山的道人們比一氣觀的道人們態度還要明確些。江湖上有人說,一氣觀這個道宗聖地,是世俗道宗的聖地。三清觀這個道宗聖地,才是道的聖地。

可誰又能想到,變化這麼快。

一氣觀的道人們開始走另一條路,三清觀被推上了風口浪尖。蕭一九遠行,項青牛進了黑旗軍,江湖中人都看的明白,一氣觀是要將賭注壓在朝廷之外了。在這樣的亂世,這賭注押的似乎並不讓人詫異吃驚。反而是武當山三清觀,在大隋已經崩亂之下將賭注押在楊家人身上,讓人有些不解。

不過,現在很多江湖客提起道宗的時候已經自動忽略了清樂山一氣觀,因為那觀里沒有什麼高手坐鎮了,只有一個莫名其妙到了一氣觀里的卓布衣,莫名其妙成了一氣觀的支柱。但是,有些自以為一氣觀可欺的江湖敗類跑去想佔便宜,被那個自稱布衣道人的卓布衣前後廢掉二百一十六個。

一大部分都挺慘的,一小部分更慘的。

如果這樣說顯得一氣觀很牛-逼的話,那麼應該用另一句話形容武當山。

張真人一步邁入天之上後,再也沒人敢來武當山提切磋二字了。哪怕,張真人不在山裡的時候也一樣。江湖說大很大,說小也很小,有些消息傳遍天下也用不了多久,也正是因為張真人自己說已經在天之上,那些以為九品就是極境的修行者們才知道自己有多渺小。

也正是在此之後,江湖境界再也不是九品最高。

何須什麼武林大會?

九品之上為通明,通明之上為近天,近天之上,便是天之上。

如往常一樣,武當山的低輩弟子早早的起床,洗漱之後拎着掃帚開始打掃庭院山門。從武當山下到三清觀門前,一共要走三千三百三十三級石階,每天武當山的弟子都要認認真真的把這石階掃一遍。

一個胖乎乎白凈凈看起來只有七八歲的小胖道人揉了揉發酸的腿,有些抱怨:“師兄,山門裡又沒有客人,為什麼天天要掃這石階?昨天已經掃過了看起來很乾凈呢,今天為什麼還要掃……”

十六七歲的師兄陰陽怪氣的回答他:“你昨天吃過了飯,今天為什麼還要吃?”

這話,是他師兄當年這樣回答他的,據說,是他師兄的師兄這樣回答師兄的。

“吃飯和掃地有什麼關係……”

憨態可掬的小道人嘟囔了一句,卻不敢停下來,依然認認真真的掃着,一個台階要掃三下,絕不會少一下。因為武當山的道人們都不敢忘了觀主的話,張真人說過,每日的功課該多少就要多少,若是連最基礎的事都要偷懶,那麼以後你得到的修為也會偷懶,盡量來的少一些。

“咦?”

他忽然看到山下來了客人,有些驚奇:“師兄,那邊來的是男還是女?”

師兄順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然後撓了撓腦門:“這個……看不清。”

因為來的人太漂亮了些,所以他不敢確定。師兄師弟兩個人仔細看了看,然後同時確定了一件事。這個人如果是男的,可以迷死一群女人。這個人如果是女的,可以迷死他們倆……

來的人穿一襲月牙白的長衫,沒有一絲褶皺。腳上穿的是一雙月牙白的布鞋,一塵不染。看起來他就好像一朵開在半空里的蓮花,連水珠兒都不沾一滴。他的頭髮很隨意的在腦後束了,比姑娘的馬尾辮還要好看。

“請問……”

師兄微微俯身:“您來武當山幹嘛?”

那白衣男子回答的很正式卻偏偏讓師兄有些惱火:“看武當山。”

“對不起,除非是已經約好,否則三清觀是不見外客的。”

師弟仰着肉嘟嘟的下巴頦說:“就算是約好了的,也要在山下等着我們回去通稟。你若是游山,就從另一條路上去,這邊只通三清觀,另一邊的景色也漂亮些。從那條路走到半山腰有個瀑布,瀑布有深潭,深潭裡有四鰓魚,可好吃了。”

“謝謝”

白衣男子微笑着點了點頭:“我就走這條路吧。”

說完,他邁步繼續往上走。

小道人拉了他準備上前攔截的師兄一把,壓低聲音說:“師兄就莫要阻攔了,這麼漂亮的人應該不是壞人吧?”

師兄愣了一下微怒道:“漂亮有什麼用?漂亮的蘑菇都有毒!”

白衣男子腳步微微頓了一下,微笑着對小胖道人說道:“你師兄說的對,越是漂亮的東西……越應該小心些。”

小道人剛要說話,就聽見山門那邊有一聲嘆息傳過來:“我已經很小心了,還是避不開漂亮的毒。”

白衣男子抬起頭往山上看了看說:“因為你已經有資格。”

……

……

三清觀

大殿後面的庭院並不深,從大殿後門出去走一百步就出了後院的後門。這後院里種的都是松樹,據說是三清觀建立的時候老祖師種下的,現在最小的那一棵也有四人合抱粗。正因為院子小而樹太大,所以常年不見太陽。

松樹下有一張石桌,石桌上放了兩杯清茶。

武當山三清觀觀主,道宗里最有資歷的人坐在石桌一側,看着杯子里熱氣怔怔出神。

在他對面,白衣男子則也看着茶杯,只是他在想的和對面張易陽想的完全不一樣。張易陽在想對面這人要做什麼,他想的是這茶真好。

“觀里有古茶樹?”

他問

張易陽點了點頭:“有一株幾百年的茶樹,生在古井沿兒上歪歪斜斜的偏偏不肯死,這是今年採下的新茶,昨日我親手炒的,還帶着些潮氣。”

“聞着就妙,幾百年的茶樹為什麼新芽比新茶樹的新芽還要新嫩?”

這話問的有些拗口。

張易陽搖了搖頭:“活的時間久了,總會有些優勢。”

白衣人覺得有道理,點了點頭:“這話也妙。”

張易陽笑了笑:“我從很早很早之前就知道這江湖中肯定有些老怪物,只是想不到這老怪物看起來比那幾百年老茶樹的新芽還要新嫩。”

白衣人微羞:“越老就越喜歡裝嫩。”

張易陽的笑容有些發苦:“那我豈不是在裝老?”

他看了白衣男子一眼:“在我還是個小道童的時候,有一天師父從外面回來就把自己關進屋子裡不出來,我問他為什麼,他說覺得自己很失敗。他是一個最注重相貌儀錶之人,活了一百歲看起來就好像三十幾歲,他總說自己是中年男人中最風度翩翩的一個,一百歲下山還能哄騙到少婦投懷送抱。”

“他回來那天很沮喪,說自己看到一個穿白衣服的中年男人,那才是風度翩翩,自己和他比起來簡直就是雲泥之別。就連村子裡最粗魯的村婦也看得出來自己不如那個人,所以覺得很失敗。別人修行,有的是為了打架能打贏,有的是為了可以延年益壽,有的是為了追求極限……我師父修行,只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永遠都比年紀年輕些,就這麼簡單,還敗了……”

白衣男子端起茶品了一口慢慢道:“你師父覺悟的早,比你早。等你老到自己看着自己的臉皮都覺得難受的時候,你就會也想裝嫩了。樹老,換新皮。人老,換新顏。如果他活的久一些,一定比你修為高深,因為他目標單一。”

張易陽搖了搖頭:“那天之後他的修為就再也沒長進過,他後來一日比一日蒼老,臨死的時候告訴我,他其實是被人破了道心。”

白衣男子微笑:“這事說著好玄,偏偏我信。”

張易陽沉默,過了好一會兒問:“你來幹嘛?”

“看看你。”

白衣男子回答。

張易陽問:“就好像當初你看看我師父那樣看看我?那個時候你還是個中年男人,現在是個青年了。”

白衣男子道:“如果你像古井沿兒上那棵幾百年的老茶樹一樣,一直藏在深山古觀里不出來,我也不會來看。可你偏偏走出去散發茶香,便引得我好奇。就好像當初你師父一樣,他每日要是對着鏡子自賞而不走出去的話我也不會看看他。”

“不過也有例外,很多很多年前,我就是這樣好奇的看着一個人邁步而上,邁的那般高。一大步一大步的邁,快到讓我覺得吃驚。所以我想看看,你這個人比他如何?”

“當年你看他不動他,為什麼來找我?”

張易陽問。

白衣男人微笑道:“我走來半路的時候,口渴去一個小村子討水喝。村口老樹上拴着一頭牛在啃草,牛不遠處兩個小孩兒在摔跤,小孩兒打架這種事,自然是個子大身體壯的那個打瘦弱些的那個,打的真狠……挨了打的小孩趴在地上哭,問那個壯實的小孩說,村子裡有那麼多小孩,二胖背地裡罵你是蠢牛,三妮背地裡說你生的丑,他們你不打,為什麼偏偏要來打我?”

他問:“你猜,那個壯實的小孩怎麼回答?”

張易陽想了想:“因為他瞧那瘦弱小孩不順眼。”

“錯了啊……”

白衣男人的笑容好像樹葉吹動的時候才會漏下來的陽光:“那個壯實小孩兒回答……因為我願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