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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三十二章該回來的都回來

官道兩邊的野草已經有半人深,這裡是京畿道,曾經的官道兩側看到的只能是一塊一塊好像畫出來似的糧田,齊齊整整,四四方方。現在糧田成了野草的家,等到了草籽成熟的季節,一陣風就能把它們灑出去,到來年更為茂盛。

不時看到一條草青蛇從草叢裡爬出來,才上官道就被士兵們拎起來當做玩意兒,掄不了多大一會兒就一命嗚呼。百姓們當中總是會有類似於這樣的話語流傳……橫蛇豎兔不吉利,看見就要倒霉的。

除非弄死。

士兵們當然不知道方解前世有個斬白蛇的典故,方解也未曾有過這樣的過往。不過,方解前世那個草莽天子在唱響四面楚歌的時候,打着漢字旗幟的士兵們心情當如現在的黑旗軍一樣吧。

行軍頗為沉悶,幸好心情都不錯。

白獅子渾沌早晨的時候從馬車上跳下去,一頭鑽進草叢裡自己找吃的,沒多久就舔着鬍鬚回來,跳上馬車繼續打盹。它一上車的時候,拉車的駑馬發出一聲不情願的嘶鳴。那匹駑馬漸漸的已經適應了這頭凶獸就在自己身後,現在竟是敢埋怨起來。

方解撫摸着白獅子柔順的長毛,另一隻手裡端着一本史記看。這本史記可沒有什麼宮刑的典故,也不是隋國史官所著,而是前朝鄭國時候一個叫東沿野的落魄書生窮盡一生之功所寫。這個人屢試不第,用盡家財,人到而立也就沒了繼續考取功名的念頭,便開始創作這本大部分都來源於野史但頗具考證的書。

這本書沒給東沿野帶來財富和地位,他最終鬱鬱而終。一直到了大隋立國之後重修史冊,這本書竟是成了參考依據,逐漸被人所熟悉起來。

“主公”

馬車外面有人叫了一聲,方解把眼帘抬起來問:“什麼事?”

外面是陳孝儒的聲音,透着些興奮:“剛才諸葛無垠將軍派人快馬加鞭送回來消息,高開泰的隊伍嘩變,高開泰的謀士范增璃帶眾將逼高開泰離開,高開泰大罵眾人,率親兵死戰,最終寡不敵眾,力戰而死……”

“諸葛將軍派人回來稟告主公,他和陸封侯已經率軍進入高軍大營,接管了高軍指揮,那些反對高開泰的人在軍營里大開殺戒,所有平日里和高開泰關係密切的將領都被殺了,高軍內亂,死了不少人。不過現在局勢已經被諸葛將軍他們控制下來,陸封侯將軍帶着范增璃和一些高軍將領,正往這邊趕過來。”

“另外,崔中振已經已經再次開拔。”

陳孝儒一口氣把話說完,語氣里的興奮勁兒藏都藏不住。

高開泰被解決,長江以北就再也沒有硬一些的對手了。高開泰死之後,高軍紛亂,已經不足為懼。現在黑旗軍沒了後顧之憂,可以安安穩穩的進長安城,可以踏踏實實的和蒙元人開戰。

“安排人把范增璃殺了就是,做的乾淨些不要引起那些高軍將領的恐慌。”

方解語氣平靜的吩咐了一聲:“怎麼做我已經吩咐過諸葛無垠,那些高開泰部下將士願意跟着我都留下,不願意跟着我的也要留下,這些人放出去就是禍亂。我會安排人接應,讓諸葛把那支人馬給我拉回來。”

“喏”

陳孝儒在外面應了一聲。

“還有,派驍騎校的人進長安城匯合木三。有個易沖的大內侍衛處的百戶,收入驍騎校,提為千戶。”

“喏”

“去吧,有東疆的消息隨時來告訴我。”

方解說完這句,繼續低下頭看書。

“就要進長安城了,怎麼看起來你好像一點都不高興?”

坐在一邊無聊的給白獅子渾沌梳鞭子的項青牛問了一句,白獅子腦袋後面長長的毛髮已經被編了十幾個小辮,看起來有些滑稽。項青牛對方解如何處置軍務沒興趣,他也知道處死那個范增璃是必然的事。高開泰軍中還有不少人沒有順過氣來,范增璃死了,對控制高軍有利。這個人現在必然以為自己有籌碼和方解談,盡量多要一些好處,能將幾十個將領說動的人口才之後可想而知,留着無益。

“我本以為我會高興激動興奮。”

方解抬起頭看了項青牛一眼:“但到了這,這種感覺還是沒有來。我現在想的更多的是東疆的戰事和西北的戰事,長安城裡的事反而沒在腦子裡。進長安城之後用不了多久我還會離開,這裡似乎算不得終點。”

“起點?”

項青牛問。

方解竟是不知道怎麼回答,不過人生確實如此,從來都不是只有一個起點。這次起點如果是長安城的話,那麼終點也是下一個起點會是哪兒?

……

……

下午的時候,長安城正南居中的承德門緩緩打開,這是長安城被困數年之後承德門第一次打開。前陣子高開泰撤軍的時候有人曾經出城過,但那時候打開的是靠近城牆西南角的永安門,按照規模來說比起承德門要小上不少。而且打開之後就立刻關閉,出去找蔬菜的人回來之後打開一條縫把人放進來。

這次,承德門大開。

消息穿的很快,整個南城的百姓幾乎都沸騰起來。很早之前就傳說鎮國公方解帶兵回城,對於這個名字長安城的百姓並不陌生。相對於陌生的鐵甲將軍又或是來路不明的韋木來說,小方大人的名字就顯得親切多了,更何況,據說大隋楊氏皇族的最後血脈長公主楊沁顏也在黑旗軍中。

長安城的百姓,歷來對皇族都有一種依賴。換一句不太好聽的話來說,就是帝都的人奴性更重,且有一種很奇怪的自豪感。就似乎住在這裡,人人都是皇親國戚的那種感覺。

承德門一開,附近的百姓全都涌到了路兩邊。人山人海中,大家翹首以待。

不過,令他們失望的是,率先進城的不是鎮國公。

最先進城的是六百名驍騎校,身穿深藍色錦衣披大紅色披風,人如蛟龍馬亦雄駿,列隊而入的時候那種氣勢讓人折服。帶隊進城的是驍騎校千戶廖生,他將胸膛挺的很直,那種沸騰的自豪感讓他有些無法平靜。

驍騎校後面,是一萬精騎。

騎兵將軍郎成棟帶着一眾武將,護着獨孤文秀進城。進城之前所有的士兵都換了簇新的號衣,一個個精神抖擻。高大的戰馬,雄壯的士兵,隊列整齊,巍然肅穆。一面一面黑色的戰旗在隊列中飄揚,旗幟上那個大大的方字如此清晰。

木三帶着易沖等人站在門口等着,心中的激動難以言表。幾年了,他在長安城裡小心翼翼的活着,就為了迎接這一刻的到來。看到那熟悉的旗幟,木三竟然淚流滿面。要不是易沖從後面拉了拉他的衣角,他或許會嚎啕大哭。

“木三?”

廖生下馬過去問了一聲。

“是我”

木三連忙說道。

“國公爺讓你和易沖即刻回大營去,城中的事你們留下幾個熟悉情況的人就行了。這幾年辛苦了你,你就等着國公爺厚厚的賞賜吧。”

廖生笑着說道。

這些話,如此親切。

木三揉了揉酸酸的鼻子,回頭和易沖商議了一下之後留下幾個得力手下協助廖生,其他人都帶着去大營里見鎮國公。他們往城外走,廖生又叫了一聲,從後面追上來,他手下人遞過來簇新的驍騎校錦衣。

“從現在開始,你就是驍騎校第十三個千戶了。“

廖生看着易沖微笑:“以後咱們就是兄弟,進了驍騎校大家都是兄弟。”

即便是易沖,也有些眼眶發紅。

“羅爺呢?”

廖生問。

“他回演武院後山了,知道今日主公不進城,所以沒有跟過來。”

木三解釋了一句:“主公何時進城?”

“你何不自己去問。”

廖生笑了笑,轉身帶着驍騎校入城。緊跟着木三和易沖又和獨孤文秀等人打了招呼,他雖然和這些黑旗軍將領並不熟悉,但心裡那種親切感無法替代。他跟着方解的時候見過郎成棟,兩個人聊了一會兒才告辭離去。

“可惜了……”

郎成棟看着木三的背影微微嘆息:“可惜是宮裡出來的,如果是個健全之人,這功勞之大封賞又怎麼可能低的了。”

獨孤文秀卻搖了搖頭:“你怎麼還不了解主公,主公用人從來不拘一格。木三雖然是個太監,可有功就是有功,不信你且看着,主公若是不給他一個大大的官位,我輸給你一壺陳年老酒。”

……

……

長安城

演武院

一個已經頭髮鬍子全白了的老人站在門口,抬着頭看着天空老淚縱橫。他已經在這裡等了很久,等待着有朝一日演武院能夠重新崛起。自從天佑皇帝楊易死了之後,演武院就名存實亡了。

雖然,他這個院長的身份有些名不副實,可他實打實的為了演武院投入了一生的心血,當演武院真正的主人浮出水面之後,人們似乎就逐漸淡忘了他的名字。可是,無論如何,他在演武院的歷史中都佔據着極重要的位置。

他叫周半川

只不過才幾年光景,他竟是已經老的不成樣子了。

“院長?”

他聽到有人叫了自己一聲,顫着身子轉過頭去看。

丘余快步走過來,攙扶着這個看起來已經快不行了的老人。曾經,她和這個老人不止一次的爭吵過,這個倔強固執的老頭總是能氣的她恨不得拆了他的房子。現在,再相見,竟是有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你也回來了!”

周半川拉着丘余的手,身子不由自主的顫着:“我一直都在等着你們,等你們都回來。什麼時候你們回來了,學生們也就回來了,演武院就還是演武院。”

“是”

丘余使勁點了點頭:“演武院永遠都是演武院,不會垮。”

街角

有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用已經成了灰色的圍裙擦了擦眼角,鼻子紅的好像抹了一層紅漆。他藏在街角後面,偷偷抹着眼淚。

“該回來的始終要回來……我……回不回來?”

他在問自己。

可是一想到那天夜裡聽到的那些話,他心裡就有些發緊。如果回來了,會不會再難回到原來的生活?他站在那沉默了好久,最終默默的轉身離去。丘余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麼,轉頭往這邊看了一眼,卻什麼都沒有看到。她凝神去感知,也沒有察覺到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