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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泰宮。

皇帝走到宮門口的時候停了一下,沉默片刻,誰也不知道在這短短的時間內皇帝想了些什麼,大概四五息之後,皇帝舉步走進宮門,院子里跪着一地的人,都是長泰宮的下人,見到皇帝進來之後所有人頭壓的更低了,大部分人都在瑟瑟發抖。

蘇皇后看起來還很年輕,不似實際年紀那麼大,算起來她也已經五十歲多些,容貌來說,保養的猶如三十歲的shǎofù,若不仔細看眉角的那些細紋,真的分辨不出。

歲月沒有給她太多傷害,是因為皇帝這二十年對她心存敬意。

所以深思之下便會發現,絕對權力之下,連歲月都可以阻攔。

皇帝說後宮之內誰也不許擾了蘇皇后靜養,卻不曾斷過供奉,就拿每年的貢品來說,總是要先送一份到長泰宮,來自江南道的綉品,哪一次不是先由着她來挑,然後才是正經的那位楊皇后。

皇帝走進來,蘇皇后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沒動。

“朕好像已經有差不多七八年沒有來過這裡了。”

皇帝走到蘇皇后對面坐下來,蘇皇后第一次沒有對皇帝行禮,似乎她已經確定毫無必要,她只是有些不服氣,敗則敗了,為什麼敗的這麼莫名其妙?

“陛下是來告訴我,我該怎麼死?”

“朕用了二十年的時間告訴你,你可以養尊處優而死。”

“那是養尊處優?”

蘇皇后笑起來“看來陛下嚮往這種生活,若跟你換,你換不換?”

皇帝看了她一眼,沒理會。

蘇皇后隨即輕蔑起來,覺得自己一句話問住了皇帝,總是沒有輸了太多體面。

“兄長曾經說過,人最不能亂了的就是規矩。”

皇帝看向那些跪着的內侍和宮女“衛藍。”

“臣在。”

侍衛統領衛藍大步上前,俯身一拜。

“長泰宮的這些下人們,剋扣蘇皇后的俸銀,懈怠了蘇皇后的生活,朕竟是今日才知道,以至於蘇皇后積鬱成疾,病入膏肓,朕很生氣這些下人都拉出去杖斃吧,去延福宮門口打。”

“臣遵旨。”

衛藍一擺手,一群如狼似虎的大內侍衛上前,拉扯着那群內侍和宮女出去,一時之間哀嚎之聲頓起,整個後宮都變得喧鬧起來,皇帝最不喜喧鬧,衛藍看到陛下皺眉,於是下令先把這些人的下巴都摘了,整個世界頓時清凈了幾分。

“不過如此。”

蘇皇后嘆了口氣“我以為會是什麼新花樣,往前想想,這樣的事在後宮裡也不少見,往後想想,以後怕也不會少見。”

“你病了。”

皇帝緩緩道“病了就要好好醫治,朕已經傳旨太醫院讓人過來,太醫院提點風王華醫術高明,斷然不會讓你有什麼痛苦,朕能做到的也就如此,你體面些,朕還能給你最後一次風光。”

風光大葬。

“我還以為你永遠對自家人恨不下來心,想着你兄長那麼冷酷無情的一個人,怎麼會有你這樣一個怯懦的弟弟,現在才知道,你比他還要無情的多。”

蘇皇后起身,看得出來她還特意打扮過,身上的衣服很華美,妝容也很精緻。

“我想走的乾淨些,別讓那些人髒了我,王風華把葯送過來就走,我死了之後再讓人進門,死的樣子怕是會不好看,所以在我死之前不許別人看到,死了之後也就無所謂了。”

她往屋子裡走,走到一半的時候回頭問“你對自己的結髮妻,也能如此狠心嗎?”

皇帝不語。

“等我見了你兄長,我會告訴他安心,大寧在你手裡蒸蒸日上。”

“若你能見着他,再多說幾句。”

“說什麼?”

“告訴他,他做的最正確的事,就是沒對兄弟動手。”

皇帝起身往外走“不然哪有你這二十年。”

蘇皇后一怔,然後尖聲大笑起來,笑的格外凄厲。

皇帝出了長泰宮,站在門口又停了一會兒,依然不會有人知道他想了些什麼,片刻之後皇帝擺手“封門,傳旨請龍虎山真人進京,來宮裡做一場法事。”

說完之後大步而行。

那一夜,未央宮裡杖斃一百餘人。

太平街。

車馬行的門早就已經關了,隱隱約約還能透過縫隙看到屋子裡的燈火,一個看起來五十歲上下的男人臉色陰沉的坐在那,緊皺雙眉。

“大人,都已經安排好了,明日一早就能出城,明日守城們的禁軍校尉是咱們的人,叫張安立,已經打過招呼,馬車出城的時候不會盤查。”

幾個漢子站在一邊,車馬行的老闆低着頭說道“都廷尉大人還是不知下落,屬下會儘力打探,大人可先去找陸獒大人匯合,只要人活着,終究還有再起之日。”

“再起?”

坐在那的漢子哼了一聲“只是我們自己不承認,天早就變了。”

他起身“有了都廷尉大人的消息儘快聯絡我。”

此人名為高美辰,原廷尉府智囊,都廷尉羅英雄最得力的手下,這麼多年來很多事都是他在安排,包括當年留王進京之前,是他一力勸說羅英雄不要再試圖刺殺,而是隱藏起來另圖大計。

就在這時候外面有人輕聲敲門,屋子裡的人全都緊張起來,有人已經抓起桌子上的長刀。

“是我,張安立。”

門外的人似乎有些緊張,說話的聲音微微發顫。

車馬行的老闆讓人去把門打開,門開的那一瞬間,一柄劍毒蛇一般刺進來,快的令人防不勝防,一劍就將開門人的咽喉刺穿,可是血卻在劍收回去之後至少兩息才噴出來,兩息之內,出劍的人已經在屋子裡了。

一襲黑色錦衣,英姿颯爽。

廷尉府千辦耿珊微微斜着身子,前腳虛後腳實,隨時能發力移動。

耿珊的劍扛在肩膀上,看向高美辰的語氣平淡的說道“廷尉府後學晚輩耿珊,請前輩赴死。”

高美辰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起來“好好好,我還說廷尉府一代不如一代,現在看來是我多慮了韓喚枝不錯,他diàojiào出來的人也都不錯,還懂得喊我一聲前輩。”

他看了看耿珊肩膀上的劍“如剛才那樣快,可好?”

耿珊點了點頭“如你所願。”

一炷香之後,車馬行空了,連血跡都被擦的乾乾淨淨,好像這裡本來就沒有人住過。

陸王府。

陸獒不喜歡陸王府,也不喜歡陸王這個封號,他叫陸獒,此時此刻在陸王府,提起來就好像在嘲笑他是陸王府里的一條狗,可他不是,他是廷尉府的狗,最兇惡的那條。

幾十年前提到廷尉府一鷹一犬,誰不害怕?

陸王妃還在哭,哭的他有些心煩,日日夜夜想起來就哭,女人的眼淚就流不完?

就在這時候外面忽然有腳步聲,很密集,似乎是很多人進了王府,可是王府四周他都布置了暗哨,若有人進來為何沒有收到示警?

他拉開門出去,看到院子里整整齊齊站着至少百餘名廷尉,站在最前邊的是三個身穿千辦錦衣的男人,三個人看到陸獒之後抱拳“前輩,可以去死了。”

長安城往西的官道上,一匹馬連夜疾奔,馬背上的羅英雄回頭往長安城方向看了一眼,已經出來百里,自然是看不到了那當世第一的雄城,當然更不可能看到長泰宮裡的事。

“不能虧了。”

他低語了一聲“最不濟也要殺你一個兒子,野的也是兒子,我難受了二十年,你以後難受半輩子。”

西疆,石子海城。

沈冷蹲在城垛上往外看,夜幕茫茫,外面吐蕃人的連營已經撤到十里之外,那一片密集如星河的燈火就是連營所在,他回頭看了一眼像是睡著了的孟長安“你說你這個人掃把不掃把,你去南疆,南疆開戰,窕國被大寧滅了,你到西疆,吐蕃人寇邊,過不了多久外面也會屍橫遍野”

孟長安閉着眼睛“我去南疆,你在,我來西疆,你在,我就是在北疆殺幾個人,你也在誰掃把?”

沈冷想了想,好像有點道理。

孟長安語氣平淡的說道“明日別再出風頭,這是西疆,這些日子你已經讓西疆那些當將軍的臉上無光,順帶着談大將軍也臉上無光,幾次出去,他手下人沒一個比你打的出彩,尤其是那個叫彭斬鯊的,眼神里像是要把你打閹了才解恨。”

沈冷“打閹了這種話你面無表情就能說出來,是悶騷無疑了。”

他嘴裡叼着一根牙籤,想着今日晚飯的肉炒的老了些,嚼起來有些艱難,真是浪費了那麼多好肉。

“你發現了沒有。”

沈冷問“北疆你我一同打過,南疆你我一同打過,如今西疆又一同來了東疆會不會去?”

孟長安依然那副木頭臉“我去南疆,是巧合,我來西疆,是聖命,我應該在北疆,北疆才是我應該在的地方北疆的廝殺,才是真的廝殺。”

沈冷撇嘴“打完了諸軍大比你就回去了,到了北疆別忘了慶祝。”

“慶祝什麼?”

“慶祝你諸軍大比勇奪第二。”

“呵呵。”

沈冷把嘴裡的牙籤抽出來想扔了,忽然就莫名其妙的問了一句“為什麼牙籤不是竹子就是木頭做的,用了就扔多浪費,就不能做鐵的嗎?”

他看向孟長安“你見過鐵牙籤嗎?”

孟長安沉默片刻,認真的看了沈冷一眼“你見過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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