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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婦人帶着那個少年一同下山去了,去給沐昭桐買豬肉和白菜,買老酒和花生米,走的時候還和沐昭桐打了招呼,別院里就只剩下沐昭桐一個人,步履都稍顯蹣跚的老人搬了個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看看這看看那,這是他的院子他的墳,所以總不能真的輕而易舉的讓出去。

哪怕那母子已經在這生活了十幾年。

小院外面停下來一家滑竿,荀直從滑竿上下來緊走幾步:“閣老。”

沐昭桐看到荀直臉上的表情後微微搖頭:“又敗了?”

“敗了。”

荀直走到沐昭桐身邊垂首道:“一切都按照閣老的吩咐去辦,事情也都按照閣老的預計在發展,可是沒想到就是最後一步差了......閣老說,若是韓喚枝和葉流雲受傷的消息沈冷知道了的話,那麼沈冷必然返回,他確實回來了。”

沐昭桐嗯了一聲:“他是我的仇人,我兒死於他的手裡......所以我一直都在讓自己儘可能多的了解這個人,他出身苦寒卑微,別說是不是皇帝的種,只說從小那種環境下不容易活下來的,大概只會變成兩種人,其一,因為受過太多委屈太多苦難,所以骨子裡都是陰狠,人在黑暗之中所以心也黑暗了,為了自己可以犧牲其他一切,不管是任何人都可以,我原本覺得沈冷一定會變成那樣的人。”

沐昭桐沉默片刻後繼續說道:“一個什麼都沒有見識過的人,擁有了權力地位和財富之後,人的觀念就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他絕對不會允許自己已經得到的一切那麼輕而易舉的就失去,他會為了這榮華富貴而變成一頭野獸。”

沐昭桐看了荀直一眼:“這是我最初的判斷,所以那時候我一直覺得沈冷不難殺,甚至無需我親自安排什麼,他會因為貪戀權勢地位貪戀財富貪戀這個貪戀那個而暴露本性,皇帝喜歡他只是一時,時間久了就會厭惡。”

荀直道:“可是沈冷似乎沒有什麼改變。”

“是啊......這就是我要說的另外一種人了。”

沐昭桐端起自己的那個小小的紫砂壺喝了一口茶:“那種環境活下來的人,居然始終對待人真誠友善,他是我見過的唯一一個,我觀察了他好幾年終於確定他不會變成一頭野獸,很失望啊......所以這就讓我確定了另外一件事,當他在乎的人遇到危險受到傷害的時候他會不顧一切的去守護。”

沐昭桐看了荀直一眼:“為了沈小松他可以放棄一切,所以我算到了他會回長安,他甚至會故意讓皇帝知道他回去了,他願意犧牲自己,讓皇帝罷免他一切官職爵位貶為庶民以此來保護沈小松保護他在乎的人。”

“當然,就算是他沒有這個心思結局也一樣,皇帝知道了之後總是難免會有人蔘奏沈冷,所以罷免他是不可抗拒的結果,去掉他的兵權,變成一個平民百姓,我就有數不清的方法讓他死或者生不如死,最主要的是,水師的兵權也就有辦法去動一動。”

荀直嘆道:“奈何,低估了皇帝對他的愛護。”

“所以啊......”

沐昭桐道:“看來十之七八他還真是皇帝的種。”

荀直道:“朝廷里賴成出面和不少人談過,所以沒有奏摺上去,咱們的人是想問問閣老的態度,到底還上不上本?”

“不上了,沒意義。”

沐昭桐擺了擺手:“皇帝要都已經開始在破壞他自己的規矩了,就算是拼着暴露我的人繼續上書參奏沈冷也沒有意義,得不償失的事我可不做,皇帝是一個有原則的人,可是當他為了沈冷連規矩都壞了還有什麼原則?”

荀直嘆道:“那就這麼放棄拼了這麼多人性命才換來的機會?”

“這不算什麼拼了。”

沐昭桐道:“不破不立,你來方城縣那個小村子裡見我的時候,我和你長談,那時候便對你說過,與大寧皇帝那樣的人做對手是沒有勝算的,他佔據天時地利人和,所有的一切都在他手裡攥着,我們唯一的機會就是讓皇帝以為我們輸定了,已經輸的沒有什麼可再輸......我是故意讓皇后所有準備都暴露出來的,你明白我的意思。”

荀直道:“學生明白,閣老的意思是,讓皇帝以為把皇后所有的準備都挖乾淨了,已經再也沒有什麼能威脅到他,而在這個過程之中讓皇帝對太子失望頭頂,最終廢掉太子,當然最好的結局是讓皇帝親手殺了太子......皇后的一切安排都被廢掉了,太子也死了,皇帝就會失去戒心。”

“不。”

沐昭桐搖頭:“你漏了一步。”

荀直一怔:“漏了一步?”

沐昭桐伸出一根手指:“我和你說過的,第一步讓皇后的那些準備全都暴露出來,一個一個的被皇帝拔掉,讓他以為是他自己的能力,實則是我們順理成章的讓他去發現。”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步讓他徹底對太子失去信任,然後促使太子謀反,最終皇帝殺了太子。”

沐昭桐伸出第三根手指:“第三步才是最重要的......當走完第二步之後皇帝不會以為所有心腹大患都被解決,還有我......到了那時候就輪到我去死了,我死之後,皇帝才會真的鬆一口氣,我死在什麼時候是有學問的啊,如果隨隨便便死了就行我何必要費盡心思的從長安城八部巷裡出來。”

荀直臉色微微發白:“閣老......”

沐昭桐擺手:“沒什麼,不用替我覺得傷感,我都這個年紀了還有什麼可不舍的,不過是生死而已,我兒離開的時候就已經帶走了我半條命。”

荀直看着面前這個鬚髮皆白的老人,第一次體會到報仇之人的那種決然和帶來的恐懼。

“奉寧觀里的人都死了,未央宮五色鹿之一的從赤死了。”

沐昭桐笑呵呵的說道:“你知道我捨棄這麼多重要的棋子是為什麼嗎?”

“學生不知。”

“是為了讓皇帝產生懷疑,乃至於痛苦。”

沐昭桐繼續說道:“剛才我說過了,我是故意讓皇后準備的那些東西都被皇帝拔掉的,奉寧觀和大內侍衛里的人暴露了,皇帝不會覺得輕鬆下來,反而會產生懷疑,懷疑未央宮裡到底還有誰是皇后的人?如果不出我所料,奉寧觀道人的死和從赤的死不是結束而是剛剛開始,韓喚枝一旦恢復過來就會立刻調查整個未央宮。”

荀直臉色大變:“閣老連韓喚枝不死都算計到了?”

沐昭桐笑道:“那幾個人能隨隨便便的殺了韓喚枝?當然,如果韓喚枝死了的話於我來說也是好事一樁,韓喚枝着手調查未央宮裡的人,會有一大批人被逐出,皇帝已經廢了皇后誅滅後族,妻離子散才剛剛開始,我要讓他承受的痛苦是我的百倍十倍,我不是要謀反顛覆這個帝國,從一開始就不是,我只是想讓他痛苦啊。”

荀直只覺得自己後背都一陣陣發寒。

是啊,皇后被遷出皇陵廢掉後位,整個楊家被滅門,這就是沐昭桐想要看到的事,一件一件都發生了。

皇帝廢掉了皇后滅了後族,難道他是開心的?

他當然不會開心。

沐昭桐道:“等我死了之後,皇帝就會鬆一口氣,然後踏踏實實的帶兵去北疆御駕親征。”

荀直知道,這一句才是關鍵,可到了現在他也沒有想明白沐昭桐手裡還有什麼牌可以打,皇后的那些安排準備都被廢掉了,最後連沐昭桐也要自己送上去一顆人頭,那時候還有什麼是能打擊到皇帝的?

他想不明白,可沐昭桐眼神里的自信又讓他確定那是勝券在握。

“沈冷不重要。”

沐昭桐語氣平淡的說道:“只是讓皇帝體會喪子之痛的其中一環罷了,我要讓他在乎的人一個個死在他之前,連續不斷的打擊才有感覺,太子死後我會求死......當我死之後,一切後續的布置你會知道的,我之前寫了一封信交給了一個我信任的人,等我死之後這封信會交給你,這也算是為你鋪了一條路,荀直先生,我知道你有治國之大才,我也答應過你給你一個舞台,你只管等着就是了。”

荀直垂首:“閣老還是要三思。”

“我沒什麼。”

沐昭桐起身,走到那小小的假山石旁邊,手扶着假山的樣子顯得那麼蒼老,連腰都已經直不起來了。

“我送你一場榮華富貴不是為你,總的有個人收拾爛攤子,還因為我也沒什麼可託付之人,你性子還好,我送你一場人生逆變,而你答應我一件事就好。”

“閣老請說。”

“我夫人。”

沐昭桐回頭看了荀直一眼:“所有的事會在皇帝御駕親征的時候做個了結,那時候沒有人再能照顧她了,你幫我可好?不用給她錦衣玉食,讓她能好好活着就行。”

荀直俯身一拜:“無論事情成與不成,無論最終什麼結局,學生都會做好安排讓老夫人安度餘生。”

“我信得過你。”

沐昭桐走過來拍了拍荀直的肩膀:“所以最終的那一擊我是交給你的,等你拿到那封信就全都明白了,我這麼多年的布置,後幾年與我兒被殺有關,可前十幾年,是我和皇帝之間的一場決鬥,他用了二十年的時間架空我手裡的權利,我用二十年的時間布置讓他不爽,想想看,若最後那一下成了,他會非常非常不爽。”

他笑了笑,像一頭老狐狸。

“我啊......戲演的比誰都好,我不說,誰也看不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