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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7月3日,建軍節剛過不久。

才入夏,綿延幾周的雨終於停了,但溫度卻驟然升高到了37度,一大清早,火一樣燃燒着的太陽就開始絲毫不留情面的炙烤着這個城市,似乎想要將城市裡的水份蒸發殆盡,整個城市都被烤的懶洋洋的。

在這種見鬼天氣下,唯一還能活躍的,大概就是放暑假的學生了。

而對於高三畢業生劉思齊來說,從前幾天放榜之後,他的心情就很不好。

今年全國高考考生350萬,錄取56萬,六分之一的錄取比例,劉思齊就是那被刷下來的六分之五,近300萬的落榜大軍之一。

不想見人,不想出去玩,連冰棍都不想吃了,天天就矇著腦袋在家裡睡大頭覺!

前幾天下雨還行,今天實在太熱了,雖然開着電風扇,可一大早就熱醒了,一身的汗。

“他媽的!連老天爺都跟我作對!”

劉思齊一肚子怨氣,罵了句娘,爬起來刷牙洗臉,和往常一樣,打開房間里的22寸彩電。

其實他家裡的條件很不錯,老爸是個體戶,開了個五金門市部,80年代中期就是萬元戶,現在一年收入有七八萬塊錢,老媽在國營自行車廠工作,黨委副書記,家裡即不缺錢,也不愁考不上大學將來劉思齊沒工作。

可爹媽給安排的工作,劉思齊都看不上!

去工廠當工人,天天在生產線上干那些重複無趣的機械勞動,灰頭土臉一身汗臭,跟一群大字不識一籮筐的工人抽煙喝酒,那是我一個高中畢業生該乾的事?!

要不然坐辦公室?

他要是願意,能安排進廠黨委辦公室,那地方輕鬆,天天讀書喝茶看報紙,按月拿錢。

那也不行,我劉思齊可是社會主義新時代的新青年,怎麼能像那幫老傢伙似的浪費生命呢!

老娘安排的不行,老爺子則希望的讓他去店裡學做生意,他讀過書,腦子活,年輕人又精力旺盛,能幫上很多忙。何況國家這幾年重點發展經濟,將來‘錢途’不可限量!

對於老爹的‘期望’,劉思齊就一個字:俗!

兩個字:庸俗!

三個字:特庸俗!

我堂堂一個高中生,知識分子,讀了這麼多年書,讓我為了幾個臭錢,去跟人低三下四賠笑臉?為了金錢放棄自己的理想?

不存在的,一輩子都不存在的!

和很多從小嬌生慣養的年輕人一樣,18歲的劉思齊還很幼稚,眼高手低,志大才疏,這個看不上,那個不想干,滿腦子都是對於未來的宏大理想藍圖!

要真問他有什麼具體的理想吧,他又說不出來。

以前有,理想是考大學,成大學生,然後當科學家!

可現在看來,這不太現實。

人家高考被刷,差個幾分還能復讀努力一下,像他這樣,差了八十多分,連他自己都清楚,沒戲!

劉思齊覺得,自己現在就像床頭放着的那本中文版的《少年維特之煩惱》的主人公,充滿了苦悶、壓抑、煩躁、茫然!

電視里在播放新聞,從六月份開始,皖蘇等幾個省連續暴雨,水位上漲到五十年來最高,已經釀成了大規模洪災,國家緊急發布了《全國防汛條例》,一批批解放軍戰士乘坐着綠色的軍車,正趕往抗洪搶險第一線。

看着電視機里,渾濁滔滔的洪水,劉思齊忽然想到了北島的一首詩。

一切。

“一切都是命運,一切都是煙雲,一切都是沒有結局的開始,一切都是稍縱即逝的追尋,一切歡樂都沒有微笑,一切爆發都有片刻的寧靜,一切死亡都有冗長的回聲……啊,人生啊,為什麼偏偏對我如此殘酷,難道我此生註定了要當一個庸人!’

想着想着,就百感交集,覺得自己的人生太殘酷了,沒有希望,沒有未來,老天爺為什麼要這樣折磨自己。

想到自己竟然經歷了這麼多常人無法理解的痛苦,並且還頑強的活下來,劉思齊幾乎要被自己感動哭。

正矯情着呢,就聽樓下一陣鬧哄哄的。

“搞什麼搞!”被打斷了自我表演,劉思齊很惱火,推開窗戶朝外看。

一股熱浪頓時衝進來,差點給他熱暈了。

居高臨下的看過去,院子也好,街上也好,好多人都在抬頭朝天空指指點點。

他眯着眼睛,下意識的也抬頭朝天空看過去。

只見不遠處的天邊,迎着陽光的方向,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飛行物,緩緩朝這邊飛過來!

“嗯?”他揉了揉眼睛,仔細的看過去。

是一艘飛艇!

因為飛艇飛的不高,距離地面也就五十多米的樣子,和市裡最高的大樓差不多,所以顯得特別大。

飛艇下面還拖着兩條長長的飄帶。

緩緩的划過天空,從劉思齊家上空經過的時候,劉思齊看清楚了飄帶上面的那兩排比人還要大的紅字。

‘新時代英語學校,一條龍圓你出國夢’

‘新時代走向世界,助你攀登人生巔峰’

中間還有個小尾巴,‘7.7晚八點,相約市體育場,生命從此不同’

飛艇的兩邊,也都濃墨重彩的印着超大的字體‘7.7晚八點,市體育場免費英語宣講’

劉思齊仰着脖子看天,目光始終黏在飛艇上,直到飛艇遠去了,只剩下一個小點,他才回過神來,揉了揉有些發酸的脖子!

腦子裡,全是飛艇上的那幾個字。

‘走向世界’、‘人生巔峰’、‘生命從此不同’……

在房間里發了一會呆,他忽然跳了起來,一把抓住電話,刷刷刷在轉盤上轉了六圈,播了六個號碼。

“喂,爸,我要學英語,我要出國!”

……

1991年7月3號這天,濱海市上空橫空出現了兩艘幾乎一模一樣的飛艇,在低空飛行狀態下,拉着長長的橫幅,一艘由南到北,一艘由東到西,最後在濱海市上空划出了一個交叉的十字。

新時代英語補習學校幾個字,和飛艇一起,走進了整個濱海市的視野之中。

老百姓在下面仰着脖子看熱鬧,這倒是苦了梁一飛和宋大軍。

他兩一人坐一艘飛艇,一大早就上了天。

火辣辣得陽光從側面照進來,躲都躲不開,這一天下來,黃皮膚晒成了紅皮膚,紅皮膚又開始脫皮。

梁一飛還好點,他這個體質經過大牢的磨練已經很皮實了,監獄裡大夏天扛着四十度高溫砸石頭,那是真能活活熱出人命的,相比之下,上天吹吹風倒是更像在郊遊。

王自衛不行了,上天之前,穿着大褲衩背心,跟沒毛的光豬似的,下來之後,渾身發紅,腦袋上似乎還在冒着熱氣,像是烤熟的乳豬,氣喘吁吁。

“我滴個天哪,梁老闆,你這錢太難賺了,我差點死在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