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ry環視四周一圈後，目光又落回到楊迪身上。

她問道：“您害怕我嗎？”

楊迪很誠實的點點頭：“我很怕，但不是怕死，而是對創造你的人，和被創造的你感到畏懼，我不知道這樣做的目的何在，你又如何看待我們？”

說著楊迪看向May.j，這個不修邊幅的天才依然樂呵呵的，可是台下的人，再沒有人敢用輕蔑不屑的眼光看待他。

“所以，我很好奇，您為什麼要創造Kary？她存在的意義何在？”楊迪把話鋒對準了May.j。

這個邋遢的天才被詢問後，臉上的笑容慢慢的消失了，他開始露出微笑，神態也平和了許多。

尤其是在他輕輕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後，他整個人的狀態似乎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這一點，所有人都注意到了。

尤其是林森，經過數序重組得到的數據顯示，May.j鼻樑上的超級電腦被他的手勢觸發後，他整個人的神經迴路都從休眠中被複蘇了。

這種狀態上的轉變用通俗易懂的描述來說就是……之前眾人所看的May.j其實一直處在某種特殊的睡眠狀態，他讓自己的大腦和許多神經單元進入到了沉睡中，只保留了足夠支撐他行走和傻笑的那部分，所以大家才會對這個男人產生誤解。

而現在……他醒了。

“為什麼要創造？這個問題很好，也很關鍵。”May.j一開口，台下眾人的反應就更激烈了，因為那富有磁性的聲音真的太迷人了，完全不像是一個邋遢鬼該有的。

楊迪則早已看穿了這個男人絕不是表面上那麼簡單，他今天能夠來到這個舞台就註定要把整個世界給顛覆。

而楊迪擔心不是這種顛覆的程度有多大……而是自己能否做點什麼……才能夠使自己不至於成為一個旁觀者，對此有心無力。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很想知道大家如何看到智能機械，就比如你們現在在使用的各種帶着枷鎖鐐銬來服務人類的所謂智能核心，你期待它們擁有自己的感情和思考嗎？”May.j的問題很刻薄，他不是在反問，而是撕開一層面具。

台下的眾人沉默了，收看這期直播的世人也沉默了，原本熱鬧的論壇和評論區似乎一下子因為觸碰到了禁忌的話題而被封停了一樣。

靜的可怕。

“回首我們人類在智能化開發上的歷程，其實不難發現，我們一直在走一條虛偽，卻又目標明確的路線……”May.j起身來到台前，在他的示意下Kary回到了座位上，現在一切由他接管。

“那就是我們在創造‘神’！一個全知全能的，偉大的，超越了現有境界的神！對嗎？”May.j忽然轉過頭看向了楊迪。

楊迪對此無法否認，因為他也是這麼理解。

在人工智能化的道路上，人類的的確確是在創造神明，而並不僅限於服務人類。

“看起來，楊迪先生對我的見解是予以認同的，然而……”May.j說到這話音卻一冷，他看着自己的手，然後繼續道：“然而我自己卻已經看到了真正的意義，一個全然不同於現有認知的範疇的價值所在，因此，我們其實並不是在創造神，而是在超越我們自身！智械不是我們的敵人，而應當是我們的未來！”

隨着話語剛落，May.j的手開始分裂成數塊模組，但那還不是最令人窒息的，最可怕的地方是在於May.j緊跟着就展開了自己的頭顱，在那裡，原本應該存在的生物腦組織完全被一枚閃耀的光點取代……

仿生皮層下的金屬在燈光下熠熠生輝，他用最直接的明確的方式告訴世人，他做了什麼。

而在此之前，就連真正的旁觀者林森都沒能提早發現May.j身為智械生命的事實。

May.j的展示比起Kary的自我介紹，對世人的衝擊更大，因為在此之前，沒有人知道他已經對自己採取了極端的進化方式，一種徹底拋棄生物軀殼，向著智能機械蛻變的進化。

此情此景，人們聯想到的不是美好的未來，而是深深的恐懼……

就算是已經過去數千年，每個人從小的教育中就在不斷的傳遞着這種恐懼，這種對於智械生命的恐懼。

因為……

一個更高的超越文明的誕生，它所代表的，將是另一種低劣文明的被淘汰……

很顯然，現在的人類就是那個應該被淘汰的。

頓時間，場內的沉默許久後，第一個崩潰者出現了，他不顧一切的向著門外逃去，即使台上的May.j和Kary並沒有對他們痛下殺手，他們還是選擇了提早逃亡。

然而，場外等待已久的維序者手持充能完畢的武器對準了破門而出的那群人。

隨着第一聲警告被忽略，第二條指令就不再溫柔。

……

“變革註定帶來死亡嗎？”台上的楊迪苦笑着喃喃自語。

“為什麼必須要用這種方式呢？難道他們做錯了什麼嗎？你們？是屠夫嗎？”楊迪茫然的起身，看着被槍火請回演播廳的觀眾，他的聲音在顫抖。

May.j答道：“不，我們不是屠夫，但優勝劣汰，不是誰都有資格進入這場進化的，這一點已經不只是權利所能左右的了，而是資源本身決定了種群延續的方式。”

楊迪聞言一怔，跟着不可抑制的笑出了聲，他回頭看着May.j道：“種群延續？你管這叫種群延續？你所延續的到底是什麼？是文明？是生命？還是你那已經失去人性的靈魂？你不覺得在這場名為延續的進化面前，你從一開始就註定了我們的滅亡嗎？”

May.j冷漠的看着楊迪，他沒有再回答，或許在他看來，楊迪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可憐蟲，他蒼白的論調，在殘酷的現實面前太過幼稚了。

然而……

……

“他們都錯了……”勒米帝亞的內心在顫抖……

“什麼？”林森能夠清晰的感受到這份不堪回首的痛苦。

“他們都錯了，無論是這個May.j，還是他面前的楊迪，他們都錯了……不過有一點楊迪說對了，這場革命，從一開始，就註定是場悲劇。”勒米帝亞說完封閉了自己的內心，這還是林森第一次感覺到人皇發自內心的痛苦。

從這份痛苦中，林森似乎明白了一些東西，他繼續用儘可能平靜的心態來旁觀這場變革，可隨着時間的推移，他內心底的平靜也在逐漸消失。

“你害怕我嗎？”當觀眾們重新回到座位上之後，看着那些帶着淚痕的女人和孩子，May.j又問了楊迪一樣的問題。

然而這一次……楊迪換了個回答。

“不，我感覺你很可憐。”楊迪眼前的數據不斷變換，他在專心於這場辯論的同時也在留意着演播廳外的世界。

那個世界如他所想的一樣……在維序者們的努力下，依然無比的祥和寧靜。

似乎完全沒人在意這場已經開始的革命，所以，也就更不會有人關心那些已經在革命中倒在同胞槍口下的生命了。

“可憐？”May.j愣了一下，跟着有點懷疑的說道：“楊迪先生，雖然我很佩服您，也很鍾情於您的著作，但現在您的表現讓我有些失望了，因為我感覺你在撒謊。”

楊迪聞言卻顯得更加輕鬆，他甚至上前幾步步，站到距離May.j不到一米的位置，用略顯詼諧的語氣說道：“那你的感覺到底是來自於你的大腦？還是你的代碼推演呢？”

“我……”May.j剛要開口，楊迪卻直接打斷。

“哦！我忘了，你現在已經沒有大腦了，你進化了，你是高高在上的神，或者說不再以人自居的新生命了，所以經過邏輯的推演，我確信，你的這種感覺是對我的表情等等信息的一次超級演算！恩……用Kary小姐的話來說，就相當於幾百萬人在思考我的話是真是假，是真的可憐你，還是故作姿態的謊言？”楊迪的手指在微微的顫抖，但他站的筆直，語氣平和，輕重緩急都拿捏得恰到好處，完全不像是再和一個隨時都可以殺死他的強者對話。

這份突然爆發的自信讓台下的眾人在短暫的失神後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沒人知道他們為什麼要鼓掌，但他們還是用這種方式喝彩了。

不為別的，就只是在向身為人類的楊迪喝彩。

“所以……”楊迪看了眼觀眾，跟着帶着平靜的笑容對May.j道：“你現在能夠理解我為什麼可憐你了嗎？”

May.j沉默了，或者說他不知道該如何作答了。

楊迪用一種很特殊的方式進行了一次有力的反擊，向著這些所謂的超越者提出了讓他們無法給出答覆的問題。

那他是勝利者嗎？

並不，這一點不單單楊迪很清楚，就連台下的觀眾們也很清楚。

可人類就是這樣，即便明知必死，也絕不會放下尊嚴。

“你知道我可以輕易的殺了你。”May.j的聲音很小，或許他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動手，因為他真的那樣做了，也就意味着他已經輸了。

“可你不會，也不能殺了我，起碼現在不會，現在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