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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靜擺擺手,語氣里雖然滿不在乎,聲音里卻帶着一點兒哭腔:“嗨,我們做姑子的,皮糙肉厚的,挨打是常有的事!你別多管了,我根本不疼。”不疼?何當歸緩緩掀起她的衣袖,只見她的手背、手腕和前臂上,二三十道長長的血痕觸目驚心。

何當歸知道,在道觀前殿的中庭,有一片幽靜的竹林,風吹葉搖,詩意無限。可是,道觀里的有些道姑,最喜歡折了那些竹條,再用小刀削成長篾片兒,專門拿來抽人用。

沾了鹽水的篾片兒,幾十下子抽過去,又疼又辣的,而且沒有一滴子鮮血,全是細長的淤血血痕。被抽過的人不用包紮傷口,也不影響幹活兒。前世的小何當歸,幾乎每天都必挨上一頓兩頓的鹽水竹篾,這種又尖銳又刺痛的滋味對她而言,幾乎是一種滲透進骨髓的記憶。

“太塵,是太塵。”何當歸握住真靜的手,用肯定的語氣說。

真靜忍不住哭出來,抽抽搭搭地不吱聲。

何當歸的眼底似乎藏了兩根寒光閃閃的銀針,口中只問:“告訴我,她為什麼要打你,是因為我嗎?”

真靜搖搖頭,抽噎道:“不,不關你的事。是我前晚不小心說起一句,她那兒有鹿茸膏......嗚嗚,她今天又把這事翻了出來,讓懷心把我帶過去,非要我交代是從哪知道她有鹿茸膏的。我也不敢告訴她,我是一次聽師父說起的......嗚嗚,否則即使是她放過了我,回頭讓師父知道了,罰得只會更厲害......”

何當歸嘆一口氣,拉着她坐在床邊,取出枕下的繡花針,道:“來,你閉上眼睛千萬別睜眼。乖乖的,馬上就好,一點兒都不會疼。”

真靜死死瞪住何當歸手裡的針,哭得更厲害了,大叫道:“疼!疼!我不扎針,疼!”

何當歸皺眉:“閉嘴,再叫就扎你的啞穴,讓你變啞巴。”真靜嚇呆了,立刻閉上嘴。何當歸又叫她閉眼,於是真靜緊緊地擠上眼,縮起脖子,一副馬上要去“就義”的樣子。

銀光閃閃的針尖,在何當歸晶瑩的指尖中急速地旋轉,翻飛,騰躍......

一抹冷笑印在何當歸的眼底,太塵,好,好,真好!我還沒閑工夫考慮怎麼收拾你,你卻急慌慌地自己撲上來找死,可見真的是老壽星喝砒霜,嫌命長了。

對經歷過一場生死的她而言,太塵連當一塊兒絆腳石都尚不夠資格,頂多算是鞋子里的一粒沙......而西廂里住的那幾位手握權柄、生殺予奪的大人物,剛好用來給她的鞋子磕一磕砂......嗯,不如,就來一招“隔山打牛”吧。

※※※

繁華揚州,八方水脈,十方商賈,皆在此處彙集。

富庶的揚州城,城中經過兩道水路,並有四條陸路貫通東西南北,把揚州城分做四十八坊。城南的伍家、城北的羅家、城東的關家、城西的孫家,並稱“揚州四大家族”,在坊間一直流傳着“伍羅關孫,貴滿乾坤”的俗語。

清晨時分,天上飄起了毛毛細雨,鄰近鴻沛大道不遠,一處紅牆金瓦的華麗府宅內,一群婦人行色匆匆,穿越過偌大的庭院,快步往前院的一個角門走去。

角門裡面正好走出了一個衣着體面的年輕女人,與這些人照面之後,顯得十分驚訝:“劉大嫂,你們怎麼回來了?這可還不到出殯的日子呢!”

劉貴家的臉上一喜,問道:“績姑娘,碰到你正好,我問你,老太太現在在哪兒?”

績姑娘皺眉:“老太太昨個兒又傷心得什麼都沒吃,今兒才稍稍勸好了一些。早飯才吃了點子蜜羊羹就又沒了胃口,現在歪在耳房裡聽大少奶奶講笑話呢。話說回來,你們幾個怎會從道觀里跑回來?尋常的小事可別跑到老太太那兒說去了,還有,別的都罷了,與三小姐有關的一切,是斷斷不能提的。”

劉貴家的笑道:“你且引我去,保證跟老太太說了之後,她能連吃下去三碗飯!”

績姑娘滿臉疑惑:“你從那種地方回來,還能帶回什麼好事?”劉貴家的一臉神秘的笑容,其他幾個送靈回來的婦人也是光抿着嘴笑,不說話。

本來幾個婦人對這趟差事並不熱心,一則是出力不討好。因為當家的二夫人不喜歡外甥女何當歸,在整個家裡已經不算是什麼秘密。二則,何當歸的一場喪事辦下來,足足有一百八十兩的銀子從她們手裡經過,就算二太太在賬目上很精明,暗中抽走個七八兩的香燭錢還是行得通的。

不過,婦人們昨夜回到羅府就聽說,二太太娘家的八少爺前天歿了,二太太得信兒後大哭一場,跑到老太太那裡告了假,急急回娘家去了。如今羅家裡,大太太不通經濟賬目,三太太又新懷了孕,因此還是老太太當家理事。

老太太對姑太太母女倆一向愛護,如果知道三小姐不僅沒死成,又得了段奇遇,還不立馬樂壞了。能在老太太面前得臉的事,誰不是搶着去做?況且,她們還收了三小姐的銀子,拿人手短,少不得要在傳信的時候說上幾句好話。

績姑娘把她們領到門外,自己先進去回了老太太,轉身又把她們叫進去。幾人進屋後,見老太太歪在榻上,神色萎頓不振,一雙眼睛半睜半眯着,誰也不看。底下的腳踏上坐着三個小丫鬟給老太太捶腿,旁邊的錦杌上坐着的大太太和大少奶奶,兩人正齊齊用眼風掃着她們。

黃漢家的上前笑道:“老太太,喜事,大喜事!咱羅家遇着神仙顯聖的大喜事兒了!”

一句話把屋裡所有人的目光引到她的臉上,於是她添油加醋地把三小姐突然復活的事說出來。又說,道觀里住進一批京城來的貴客,貴客拜會三小姐時聽說了“老翁賜葯”的夢。根據他們分析,那位老翁正是壽星翁南極尊神,而他給三小姐的仙藥,竟然是太上老君丹爐里的藥渣。嘖嘖,在人家神仙那裡的一點渣滓,在咱人間已經是難得的令人起死回生的寶葯了——三小姐吃下去之後,頓時紅光滿面,祥雲罩頂,身體比之前健康多了!

老太太激動地從榻上滑起來,連聲追問:“你們不是哄我的吧?逸姐兒人呢?怎麼不把她帶回來?”

劉貴家的上前回道:“三小姐雖然吃了仙藥,但畢竟曾經斷了兩日的氣,所以還禁不住路上的顛簸,如今在道觀里靜養。三小姐非常想念老太太和太太們,一心指望着能早日相見。要不要咱們現在就安排了車馬轎子,把三小姐接回來?”

老太太點一點頭,剛要吩咐下去,旁邊的一直沉默的大太太趙氏突然開口道:“且慢,這件事十分邪門,決不能操之過急!”

老太太皺着眉看她:“大媳婦,你胡說什麼?若得罪了天上的神仙菩薩,可怎麼了得!”

趙氏進言:“媳婦絕不是信口開河,婆婆從前可曾聽人說過‘夢反其道而行之’,逸姐兒夢見極好的事,也未必真是好事。去年,二夫人不是請了風水先生來看家宅,風水先生當時指着西邊說了句,‘桃花驅水,命犯奎木狼星,不利於家中長者’,而逸姐兒就住在西跨院。如今,她竟然死而復生,命硬如此,不正是應了風水先生的前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