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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時的時間其實還是很快的,尤其是在胡思亂想的時候。

隨着甜美卻毫無人氣的報站聲,公交車停靠在了距離站牌還有十幾米的地方。

我高舉着水果袋,撥開攔路的大嬸,擠過那位倒霉的老兄,又推開幾個攔路的傢伙,略顯狼狽地從後門下了車,一下車就看到幾個人提着大包小包從站牌處向著車門瘋跑。

我下車這一站叫做青山小學,父親住的醫院就在小學附近,而這裡距離終點青山鎮應該還有個三四站的路程。

這個時候小朋友們早都已經放假了,附近顯得有些冷清,空曠的街道少有行人,難得的清新空氣卻意外地並不讓人愉悅。

自從下了車,我的心情就變得有些沉重。其實這麼多年,每次到醫院看望父親,我的心裡都會有些酸澀。

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我從青山小學的大門口經過,看着一把形制誇張的鐵鎖將校園和街道狠狠切成兩個世界,看着校門兩側那有些黯淡的紅色標語在這冬日裡默然佇立: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做對社會有用的人。”

我不自覺地撇了撇嘴,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短短五分鐘的路程,我的情緒已經跌到了谷底,直到站在了醫院的大門前,我才勉強振作了一下精神,再用力揉了揉臉頰,對着醫院的牌子擠出了一個僵硬的笑容。

這就是我父親生活的地方——青山精神病醫院。

在我的印象中,從我很小的時候起,父親每年都有近半的時間在這裡度過。而我自然也是這所醫院的常客,裡面的醫生和老病號,我都算得上熟悉。

其實很多人都不知道,精神病院遠沒有想象中那麼可怕。最起碼在普通的病房裡面,那些穿着病號服的人和外面的人並沒有太大的不同,一樣有招人喜歡的,也有招人討厭的,有侃侃而談的,也有沉默寡言的。

這裡的普通病房管理算不上嚴格,家屬可以隨時探視,甚至只要打一聲招呼,就可以帶着自家的病患到外面的飯店吃上一頓可口的飯菜。

如果你願意的話,也可以在病房裡面和各色各樣的病人掏心挖肺地聊聊天。只要你忽略掉他們話中那些明顯不着邊際的飛機火箭洲際導彈,還有叛徒漢奸敵特武裝,那他們其實和常人真的沒有什麼區別,而其中的一些人也很是擁有着一顆有趣的靈魂。

你也完全不必擔心這些病人會有什麼攻擊性,或許在外面他們中有一部分人會有些暴躁,但在醫院裡,他們每一個都是老老實實的乖寶寶。因為,在他們的心裡是有敬畏的。

進入醫院,我沒有直接去找我的父親,而是先去了趟醫生的值班室。

按照慣例,我每次來的時候都會和父親的主治大夫聊上幾句,這或許是出於禮貌,又或許只是因為順路,當然也有一些其他的原因,很奇妙的原因。

其實我一直覺得精神病醫院是一種很奇怪的醫院,有的時候,我甚至覺得這裡似乎並不應該被稱作醫院。

因為除了那些初來乍到完全不了解行情的新人之外,所有把病人送到這裡來的病患家屬都不會認為這間醫院有任何可能會將他們患病的親人治癒。

幾乎所有病患住進精神病院的原因都是相同的,那就是這些病人在外面“胡思亂想,胡作非為”,而且達到了家人已經完全無法忍受,完全無法控制的程度。最後,為了病患別惹下禍事,也別影響到其他人的生活,這才迫不得已將病人送進精神病院加以控制。

說來也可笑,那些在外面思維活躍,腦洞詭異的瘋子們,只要住進精神病院,很快就會變得人畜無害,偶爾說些不着四六的話就是他們最離譜的瘋狂了。

對於精神病院來說,想要控制絕大多數精神病患者“發瘋”其實一點都不複雜。幾片huáng色的小藥片下去,病人立馬就會乖乖睡着,而睡醒之後,他們腦子的活躍程度便會大大降低,降低到只能勉強維持吃喝拉撒和日常交流,而沒有多餘的精力去胡思亂想。

一個人沒工夫胡思亂想,那自然也就不會去胡作非為了,控制的目的便輕而易舉地達到了。當然,那小藥片是有時效性的,想要維持病人的穩定,那就需要每天定時服用。

其實只要藥量合適並按時服用,大多數精神病人完全可以輕鬆保證日常生活自理,甚至可以外出工作娛樂而不讓人發覺異常。當然他們的腦力肯定會因為藥物的影響而有所不足,想要胡亂思考些什麼肯定是做不到了,人也會顯得有些木訥。

但只要他們乖乖服下那些藥片,那就可以保證今後再沒有人去限制他們的自由,也再也不用住進這間令他們心生恐懼的醫院。

而最值得慶幸的是,那種神奇的小藥片其實一點都不貴,甚至便宜的讓人不敢相信。我還記得最早的時候,一瓶一百片裝的葯大概只要兩塊多錢,即便現在葯價漲了不少,幾十塊錢的葯也足夠一個病人吃上好幾個月。

比起那毫無意義卻動輒大幾千的住院費和診療費,這種葯簡直就是這世界上最有良心的東西了。

你看,事情是如此簡單。雖說以現如今的醫療水平,精神疾病是很難被徹底治癒的,但病人只要每天吃上幾片物美價廉的小藥片,就可以輕鬆脫離醫院的樊籠,到外面過上和普通人幾乎沒有區別的正常生活,何樂而不為呢?

而最不幸的事情就在這裡。

在我所認識的所有精神病人當中,就沒有一個人在離開醫院之後會願意每天按時按量服藥。

當然,這裡面也包括我的父親。

生病吃藥天經地義,那種小藥片並不難下咽,而且也沒有什麼明顯的副作用,可為什麼那些半瘋的人就不能老老實實地把葯吃下去做一個正常人?為什麼偏要讓自己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關於這個問題,我不止一次詢問過我的父親,可是直到現在也沒有得到答案,就如同我始終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因為什麼瘋掉的。

醫生值班室的門是開着的,我探進了半個身子,然後輕輕敲了敲身側的木門。

很快,更衣櫃後就走出了一個穿白大褂的年輕女醫生。我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在了她的胸牌上,胸牌上除了一張微笑着的大頭照,就只有一行黑體的小字——主治醫師:楊樂!

“楊醫生,您好!”我的臉上掛起了略顯靦腆的笑容。

“你來啦!”楊醫生的臉上似乎泛起了一絲紅暈,抬手示意我坐到旁邊的椅子上。

“我父親最近的情況怎麼樣?”似乎我每次見到楊醫生問的都是這一句。

“還是老樣子。”楊醫生坐到了我的對面:“就是不願意吃藥。”

“唉!”我不自覺嘆了口氣。

楊醫生聳了聳肩:“每天護士安排吃藥的時候我都會盯着他,服藥後也會刻意和他聊上半個小時,以防他去故意嘔吐,可我總覺得他的精神狀態比別的患者要清醒一些。我猜他很可能是有辦法把葯吐出去了一部分,卻也沒有證據,更不敢據此提高藥量,很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