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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熱的天氣,若能喝上一碗放着冰碴的酸梅湯,那是再好不過。但那等生活,可不是普通百姓能享受到的。雖沒有帶冰碴的酸梅湯,但喝一碗老李家的涼茶,那也是極好的。

一碗活泉水,半撮好茶葉,不用如何修飾,這便是一碗好茶水。但這樣的好茶水,獃獃的放涼了,也算不得好涼茶。老李為了這麼一碗好涼茶,每天夜裡,都要挑着一擔茶水,走個七八里的山路,將茶水浸泡在深水潭裡。然後等到第二天最熱的時候,老李再將茶水挑出來盛在大碗里賣。但這涼茶,就賣半個時辰。這不是老李奇貨自居,而是這茶水放久了,就沒有那麼透心涼了。

正值晌午,一個脖子上掛着一串兒怪異佛珠的帶發行者,來到了老李的茶水鋪子里。這行者生的是一張黑面膛,濃眉大眼透着那麼一股邪氣。這凶神惡煞的行者一來到茶鋪前,老李就被嚇的倒退了兩步。這多年來,老李什麼樣的人都瞅見過,比這行者長的還嚇人的,他也不是沒見過。嚇到他的,乃是行者脖子上帶的那串佛珠,只瞧那串佛珠大小不一,但最小的一個,都有成年壯漢的拳頭大小,而且每一個佛珠,都是骷髏頭模樣。

“我滴乖乖,這該是殺了多少人啊!”老李心中一顫,不由得想到。

見狀,那凶神惡煞的行者,卻是嘿嘿一笑道:“老人家莫怕,這是用石頭雕的。”

“你恁這玩意,幹啥么?”

行者笑道:“出家人在外,難免會遭賊人惦記着度牒與缽盂,雕這麼個玩意兒,來唬人的。”

老李聞言笑道:“嫩這後生,也是蠻精明滴么。”說罷,老李遞給他一碗涼茶。

行者一口飲盡,大呼過癮。

老李瞧他還饞涎欲滴,便又給他遞了一碗。行者正欲喝時,一柄劍卻橫在了那碗口之上。

行者雙目一凌,他斜睨而去,只瞧將劍橫在他碗口的是個不修邊幅的青年。他怔了怔神後笑道:“若是施主要喝,那這碗茶便歸你了。”

老李打圓場道:“莫要吵,莫要吵,涼茶還有尼。”

年輕人微笑道:“別叫我施主,因為我從來不在廟裡花冤枉錢。你可以叫我三妙劍客,妙極了的劍,妙極了的身法,妙極了的人。若是你覺得麻煩,也可以叫我阿九。”

行者將手攀上骷髏佛珠後微笑道:“三妙劍客,貧僧還真沒聽說過。”

阿九笑道:“那奸淫擄掠無惡不作,殺了人,還將死人的腦袋串佛珠的老龜僧,你有沒有聽說過?”

“嘩!”

那串骷髏登時灑落在地,那行者的手還停在半空,做抓取佛珠樣。但他的人頭,卻已被阿九用劍串起來,抗在了肩上。阿九抓住行者屍首的衣領道:“走,別耽誤人家做買賣。”

老李,已瞠目結舌,魂飛魄散。

此後,平民百姓再也沒嘗過老李的涼茶。

“最後一票,就要去江南了,不知以後的路好不好走。”阿九望望北方,又瞅瞅南方,眼中出現了糾結的複雜之色。但這份糾結,片刻後便散去了。他端起劍,毅然決然的朝南方行去。

此後,也沒有人在北莽再見過阿九。

七日後,武當山天柱峰上。

阿九與董平坐在峭壁上凸起的一塊岩石上,在他們面前,便是綿延遼闊,峰巒迭起的武當群山。在他們身後,便是武當山裡的第一道門,真武天聖宮。

“哪裡,時我大爹爹撿到我的地方。”

“還有那邊,我幼時,三媽媽常常帶我去那裡玩耍。”阿九一邊用手指點着,一邊對董平說道。其實在他們面前,只有翻騰起伏的浩瀚雲海。董平看不見阿九所說的山,但他曉得,阿九一定能看的到。

朴府一戰,阿九共負傷三十六處。其中最深的一處,在他胸口。他的身法再妙,也只躲過了三千兩百四十二招。

他現在面無人色,瘦成乾柴。但他的眉梢依然飛揚,依然不羈。他的劍,也仍然握在手裡。

董平沉默着,這是頭一次,他無話可說。

忽而,阿九笑道:“咱們來比試比試如何?”說罷,阿九晃晃悠悠的站了起來。

董平也站了起來,他笑道:“好。”董平無法拒絕。

說罷,阿九猛然出劍,但這一招卻被董平輕而易舉的就擋下了。

“太慢……”

董平一言未畢,阿九又出一劍,董平又擋下。一劍被擋,阿九再出一劍,一劍,一劍又一劍。他的劍越來越快,董平抵擋的越發吃力。漸漸的,快劍阿九回來了,他的劍,一如往日快到極致。

“當!”

這一劍,刺向董平的眉心。

董平本擋不住,但他卻擋住了。驚雪刀,豎在他的面前。

輕快的笑聲傳入他的耳廓:“再見了,朋友。”

阿九直直到下,他向懸崖墜去。

“阿九!”

董平一聲大喊,他飛身下去,卻只抓到了阿九的劍。董平本以為,抓住阿九的劍,就能抓住他的。但這一次,阿九卻鬆開了他的劍。

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阿九的笑臉越墜越遠,阿九嘴唇輕動。董平聽不見,卻看見了。

他在說:“請讓我墜入雲海。”

我的心,怎麼這麼疼啊?

董平眼前一黑,也往下墜去。

這時,一隻手拉住了他。

蒼老的聲音在董平耳邊響起:“這是一個劍客,最好的歸宿。”

時間倒流,在阿九去殺老鬼僧前,他還曾去過一個地方。

豫州,小酒館。

小酒館很少有人來,店裡冷清,但也乾淨。

“來人,喝酒。”

阿九走了進來,他很少一個人喝酒。

他剛走進去,一個長相標緻,但穿着樸素的姑娘便迎了過來。姑娘一瞧見阿九,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恩公,你怎的來了?”

姑娘的手不停在圍裙上擦拭着,她的眼眸流轉,滿是局促。這個姑娘,是阿九在與董平與悟明對飲的那個夜裡,從杜絕虎的山寨里救出來的。

阿九微笑道:“我不知道這裡是你開的,見這裡乾淨,便來了。”

“恩公快坐!”

姑娘手忙腳亂的將一張椅子擦乾淨,阿九笑着做了下來。姑娘端來一壇好酒,又想忙活着去做菜。阿九擺手道:“不用忙活了,陪我喝杯酒吧。”

姑娘稍顯扭捏,她其實不會喝酒,但聽到阿九要讓她喝,她便坐了下來。喝上幾杯,反倒是阿九先倒在了姑娘的懷裡。

“我要走了。”

姑娘聞言愣住了,她痴痴道:“恩公要去哪裡?”

“南方,很遠很遠的南方。”

“那,那恩公還會回來么?”

“不知道。”

“那,那恩公與好友們都道過別了么?”

“不曉得。”

“怎麼會不曉得呢?”

“我不曉得與他們道別後,我還敢不敢走……”

說完,阿九便沉沉的在姑娘懷裡睡去了。

這時,一個老者挑着柴來到了酒館裡。他一瞧見倒在懷裡的阿九,登時怒上心頭,他抽出扁擔,便要上前去打。

姑娘“噓”了一聲,制止了老者道:“爹爹,這是救了我的恩公,你可莫要胡來。”

老者聞言,扁擔停在了半空。他看一眼阿九後,變臉笑道:“這是個好後生。”隨後,老者道:“你把恩公的劍拿下來,咱們扶他進屋去睡。”

旋即,姑娘去拿阿九的劍,但那劍就像是長在了阿九手上,怎麼都拿不下來。

“爹爹,我取不下來。”

老者聞言擺了擺手道:“算了算了,這後生心裡有事兒沒放下。爹爹我,還指望着他能娶你呢。”

算嘍,算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