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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安靜的坐着,白衣,竹斗笠,耷着的輕紗,遮住她的面靨。她在喝茶,瞧見被茶水滋潤晶瑩的一片粉唇。

當董平抱着杜鵑走進廳堂時,明顯能看見她的身子顫了一下,杜鵑從董平懷裡掙下去,把遮住眼皮的一縷青絲撩到耳後,微笑着走到白衣女子面前,福了一福,道“大姐,茶涼了,奴婢再給你換一壺。”

白衣女子柔聲道“不必了。”說完頓了頓,又道“董公子可還記得幽篁里的仲尼琴?”其實白衣女子無需提醒,董平就已看出來了,她是竹花魁,子巾。

董平微笑道“記得琴,也記得人。”

子巾在笑,笑聲猶如溫暖的弦。

雖隔着一層白紗,但董平能感受到,子巾的雙眼一直都在盯着自己直勾勾的看,她看的好仔細,不眨眼。杜鵑也感受到了,子巾眼眸間溢出的餘熱,足夠把她燙的尷尬。她取了茶壺,低聲道“奴婢還是再去沏一壺茶來。”杜鵑抱着壺在董平身旁站定,昂着頭白了董平一眼。董平笑着拍拍她的肩膀,輕聲道“去吧。”

“董公子府上的小丫頭,還真懂……”子巾一語未畢,便被董平打斷了“姑娘是來看我的,還是來看小丫頭的?”

子巾道“自然是公子,奴家不請自來,還望董公子寬恕則個。”說罷,子巾起身襝衽行禮。

董平微笑道“姑娘可是別人想見都見不到的神仙人物,也不知在下何德何能,能驚擾姑娘玉足,光臨寒舍。”

“客套了,公子坐。”

董平往太師椅走去,卻被子巾給攔住了“公子可否坐奴家對面。”

董平笑笑,道“當然。”

二人皆坐了。

子巾道“真好,又能瞧見公子了。”

董平微笑道“姑娘若是看的不清楚,可以把斗笠給摘了。”

子巾搖頭道“這樣就好,隔着一層紗,奴家才能瞧得更清楚。”

董平道“看得出來,姑娘是真喜歡瞧我這張臉。不是我小氣,只是我怕疼,若這臉不是連骨帶肉的,我定會送給姑娘。”

子巾吟吟一笑,道“連骨帶肉,才叫一張臉,這臉還是公子留着吧,能讓奴家時時過來瞧瞧就行。”

時間好似靜止了,二人保持着一個姿勢,許久也不見動彈。忽的,只聽一聲嘆息,“人生到最後,往往也只剩三字。”

董平問道“哪三個字?”

子巾道“求不得。”

“求不得……”董平細細咀嚼着這三個字。

子巾接著說道“所以在沒有失去前,應當要珍惜。公子,你莫要嫌奴家煩,奴家往後還會時時來瞧你的。你也無需招待我,我來了,就會一人待在個安靜的角落裡,能看見公子的角落裡。”

董平微笑道“到最後,也只剩求不得……我突然想起來了,昨日我在街上瞧見一把好琴,本打算買下來的,但因為些瑣事給耽擱了。過會兒,我再差人去看看,看那把琴被買走了沒有。”

子巾問道“公子也想學琴?”

董平搖頭道“讓我學琴,無異於牛嚼牡丹,不知一曬。我買那琴,是用來劈柴燒水的。”

“呀!”子巾失聲輕喊一下,隨後有些許不快的說道“公子糟踐東西了,好琴怎能被劈成柴,去燒火呢?”

董平淡淡道“那等好琴,若落在庸俗的琴客上,還不如被當做柴,塞進灶膛里呢。也只有姑娘這等風雅之士,才能與那好琴唱和。”

子巾脫口道“那為何公子不把那琴送給奴家?”

董平笑道“既然姑娘想要,那在下就將那琴贈給姑娘。”

子巾一怔,旋即嗤嗤一笑,道“公子還真是不肯吃虧,若你把那琴買下來,送給奴家,那奴家會念着公子的恩情。但現在奴家親口向奴家索琴,倒成奴家欠公子恩情了。”

董平微笑道“只有欠着些什麼,互相才能有所牽掛。”

子巾聞言,沉吟道“公子是要奴家牽掛着公子?”

董平搖頭道“不對,是我牽掛着姑娘。”

子巾道“奴家不解。”

董平笑道“這也好明白,就是一句話,欠錢的不着急,借錢的着急。我向來斤斤計較,若姑娘一直不還這情,那我可就要記掛姑娘到死了。”

子巾歡快的笑了起來,雖有白紗遮擋,但她仍抬手遮住了紅唇,已防失態,“若真是如此,那奴家一輩子也不還公子這恩情。”說著,子巾又正色起來,道“奴家曉得公子是在說笑,公子心懷的是家國,又豈會記得施捨給奴家的這點小恩小惠。”

董平嗤笑道“姑娘可別給我安高帽子了,我平生不愛談天論地,只愛酥香軟玉。”

子巾沉聲道“不許,公子一定要心懷家國。不然,奴家恨公子一輩子。”

董平蹙眉道“好,姑娘說什麼就是什麼。既然如此,那在下想請教姑娘一個問題。”

子巾道“公子請講。”

董平嘆道“姑娘啊,你說咱好端端的一個大宋,怎就落得今天這個地步呢?”

子巾微笑道“肯定是哪裡出了

問題,至於問題處在哪裡,就要靠公子去探尋了。”

這時,三隻白衣小狐狸跑進了廳堂,她們身後還跟着眉梢含慍的杜鵑。瞧得出來,杜鵑對這些出身風塵的女子,並沒多少好感。

三隻小狐狸嘰嘰喳喳的說起話來。

“姑娘,你快……”

“你快些回去吧……”

“對對對,快些回去,否則媽媽又要生氣了。”

子巾起身行了福了一福,道“那奴家就不多叨擾了,公子,奴家告辭。”

董平點點頭,道“鵑兒姐,送送幾位姑娘。”

杜鵑應道“是,公子。”

一行女子走後,沈明月閃進了廳堂,她看着子巾遠去的背影,道“好美的身段兒,連我都忍不住上去憐愛她一番了,駙馬爺,你可真是艷福不淺。”

董平淡淡的道“像你這種只會打打殺殺,腦子還不靈光的人,又怎會明白我與子巾姑娘的君子之交。她彈琴,我……”

沈明月歪着頭,顰眉道“你會舞瑟?”

董平忽的一笑,道“我會放屁。”

沈明月無言,暗道臭不可聞,她又想起了子巾,道“青青子衿的子衿姑娘。”

董平搖頭道“子是子,衿是紗巾的巾。”

“子巾……”沈明月呢喃輕語。

“去尾掐頭,方成子巾。”

董平一語出,沈明月恍然大悟。

馬車停在竹林外,子巾一行四人下了車,往竹林深處行去。

子巾進了琴房,琴房內坐着一個年輕男子。子巾摘下了斗笠,露出一張很溫柔的臉,從浩瀚辭海尋出二字來形容子巾的容貌,也只有溫柔二字合適。她溫柔的像一汪水,能潤進別人的骨子裡。

男子扭過頭去,他雖不喜歡子巾,但他也不否認,當他瞧見子巾時,心裡也會生起一股莫名的悸動。

子巾好似全然沒瞧見那男子,她席地坐下,如個匠人般,專心致志的調節起琴弦來。男子有幾分慍怒,子巾的無視,令其感到大為煩躁。他打破了琴房裡的沉默,冷冷的說道“你為何要偷偷去見柴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