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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啊!”

段清流在乾草堆里打了個滾兒,頗是自嘲的大笑道。※對面牢房的蔣欽舟瞧起來倒頗為鎮定,他淡淡道:“清流,你怎麼看?”

段清流冷笑道:“我還能怎麼看,除了萬依硪,誰還能幹這麼沒屁眼的事兒!”

他顯然是氣極了,因為士大夫通常是不說屁眼二字的。

蔣欽舟蹙眉道:“你的意思是,萬依硪因為最終還是把窯瓷燒毀一事,怪罪在了咱們頭上?從而對咱們打擊報復。”

段清流無奈道:“蔣欽舟,蔣樞密!這都是明擺着的事兒了,你還猜個屁……什麼啊!”

蔣欽舟搖頭道:“但在我看來,織場被燒一事,倒像是蓄謀已久的。你看,這三個織場有一千多名女工,這一場大火過後,竟沒有人傷亡,你不覺得很奇怪么?還有,幾乎是火一着,咱們就被抓了,沒準兒現在那火還沒有被撲滅呢。清流啊,咱們在朝廷當差這麼多年,你何時見過官府的辦差效率這麼快的?這次事件,謀劃的是環環相扣啊,萬依硪沒那個腦子。”

段清流聞言一怔,道:“欽舟,你說會不會是秦相在後出謀劃策?”

蔣欽舟擺手道:“不對,自從張千度被斬後,秦相在陛下眼中的地位就大不如從前,他老人家可就指着這幾個織場翻身呢,他有理由自絕後路么?恐怕他老人家現在,比咱們還着急呢。”

段清流笑道:“這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那能是誰?總不會是咱老哥倆睡懵了,自己去點的火吧?”

蔣欽舟嗤笑一聲,道:“事發突然,咱們也沒個應對的時間,看來是有人想徹底把咱們扳倒啊!我現在能指望的也只有封嵐跟辭朲了,而我最擔心的是褚柘,他這小子渾渾噩噩,現在也不知道是被人綁了,還是被人殺了。”

段清流兀的流出了兩行老淚,他連連搖頭道:“欽舟,你至少還能有個盼頭,但我就一個閨女,現在還找不見人影兒。這輩子我官兒當的不小,吃喝也不錯,大致上已沒有憾事了,我現在只想在死前見雲樓一面!”

蔣欽舟無奈道:“清流,你不曉得,我一看見你流淚,就想抽你兩巴掌。你這老大不小了,又位高權重,怎的一遇見事兒,就知道哭呢?你若是劉皇叔還就罷了,人家是給別人哭喪,你是給自己哭啊!”

段清流也不理蔣欽舟,他背過身去,反倒哭的更狠了。

蔣欽舟抬起頭,仰望着黑漆漆的牢頂,暗道:“我這一輩子,為了爭權奪勢,什麼都做過了。為趨炎附勢,賣了閨女。為出人頭地,坑害了忠良。為穩固權勢,甘受屈辱。這好不容易快熬到頭了,反倒蹲了大牢。當真是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正當他悵然若失時,突然聽得有人高呼道:“聖旨到!罪臣蔣欽舟,段清流聽旨!”

吳公公捧着聖旨走到了兩座牢房中間,他左右瞧瞧,笑道:“二位大人,你們可就謝天謝地吧!”

段清流猛的轉身,一臉的鼻涕眼淚全都甩到了地上,他問道:“公公,這話怎麼說的!”

吳公公微笑道:“二位大人,你們二人罪大惡極,被斬首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但幸虧董駙馬替你們在陛下面前求情,才饒了你們的死罪。”

蔣欽舟皺眉道:“你是說董駙馬替我二人求得情?”

“這當然是沒有假的,不過二位先得多謝周王妃,若不是她跪下來求我,我是絕不會攔這苦差事的。”董平一邊說,一邊走了過來。

蔣欽舟深深的看了董平一眼,隨即抱拳道:“在下多謝駙馬搭救之恩。”

董平微笑道:“蔣樞密客氣,吳公公,宣旨吧。”

吳公公笑笑,清了清嗓子,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蔣欽舟教子不嚴,以致引來禍患,罰官降sānjí,免俸十年!段清流監管不力,放歹人可乘之機,壞我大宋根基,罰官降sānjí,免俸十年!蔣褚柘乃織場被毀之罪魁禍首,但朕念其少年英雄,立有不世之功,功過相抵,免去死罪,削職為民,永不錄用。久居鮑魚之肆,不聞其臭。zhāojì子為女工,實乃智昏之舉,為以儆效尤,永除後患,三百二十六名妓子女工,盡皆斬首示眾!欽此!”

吳公公把聖旨宣讀完畢,蔣欽舟身子一顫,竟翻着白眼仰倒在地。吳公公急道:“誒呦,蔣大人,您別樂懵了啊!”

過了一會子,蔣欽舟又緩緩的坐了起來,他沉聲道:“有人縱火不假,但那三百名女工都縱火了么?這不是以儆效尤,這是塗炭生靈啊!”

董平揶揄道:“吳公公瞧見沒,蔣大人這都自身難保了,還正悲天憫人吶!”吳公公笑道:“誰說不是,蔣大人,這已經是陛下法外開恩了,您有意見,可以跟陛下上摺子去。跟奴婢說,奴婢只會笑話您。”蔣欽舟悶着頭,陷入深深的自責。

董平蹲下身子,微笑道:“蔣樞密,其實陛下一開始並沒有想要處死這些女工,只是賜以杖刑。但你可曉得,她們為何會落得這麼個下場嗎?”

蔣欽舟登時抬頭,抱拳道:“請駙馬爺賜教!”

董平笑道:“為什麼,因為咱們的陛下就是個徹頭徹底的昏君啊!他不殺你們,總得殺幾個人泄憤,總的來說,那三百多名女工,是替蔣樞密跟蔣少爺死的。”董平的話像一記重錘,狠狠的砸在了蔣欽舟的背上,砸的他嘔出鮮血,砸的他趴在地上。董平又道:“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一群不乾不淨的妓子而已,早死早托生,蔣樞密不必如此愧疚。”

蔣欽舟呵呵了起來,笑的令人毛骨悚然,“但董駙馬可曉得,就是你口中這群不乾不淨的妓子,干起活兒來比別人賣力十倍,起早貪黑,有的甚至連飯都不肯吃。她們為了什麼啊,不就是為了能挺起腰桿做人,以後能過個安生日子么!她們的罪已經贖了,但咱們的罪,卻是日漸彌深吶!”

董平嘆道:“蔣樞密的一番話,振聾發聵啊!但蔣樞密,你這些年在官場上混,害了不少人吧,當時你怎就沒這份覺悟。”蔣欽舟慘然笑道:“我死有餘辜,但我不後悔,因為每一個踏入官場的人,都要做好死的覺悟,為國捐軀也好,死於權勢鬥爭也好,既然享受了掌握日月的權利,那也要做好被飛來天石砸死的準備。但我絕不能讓無辜百姓慘死,況且是為我這個罪人而死。”

董平點頭道:“好,蔣樞密的大仁大義,令人欽佩。那些女工被定在四日後斬首,蔣樞密或許還有機會救她們的命。”

蔣欽舟淡然道:“我自當竭盡所能。”

董平蹙眉道:“死不足惜?”

蔣欽舟微笑道:“死不足惜。”

“蔣欽舟,這次你可被我將了軍吧!”但這話董平沒有說出口,他只是嘆了一聲,便道:“好,在下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