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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哧呼哧!”

青草地上,正翻滾着兩個人,悶聲撕扯,打得熱鬧。

時值初春,青草剛冒頭,地上的泥土還濕潤着。

上面壓着的那個,一隻手正使勁夠向身下那張臉,五根手指努力挖着,舞着,直要生生地摳下一塊肉來方可。

身下的手臂,左擋右遮,拚命護着臉,但還是不時被突破,指甲從臉上划過,霎時就留下了道道白印

男孩吃痛,幾番翻轉,都被重新壓在了身下,很明顯,他有點招架不住。

天上一個大日頭高掛,風和日麗。

四周刷得粉白的圍牆,上頭一溜停着的幾隻灰雀兒,早被驚得撲喇喇地往樹上飛,“嘰嘰喳喳”,驚懼地瞧着地下兀自翻滾的一團。

靠近石階處一排花盆,被撞翻,東倒西歪,一個醬色的圓形花瓮旋轉了一圈,就骨碌碌地順着石階一路滾了下去。

“撲通”一聲響,落入下方的池塘中,濺起好大一團水花。

響聲終於驚動了葫蘆門外的人。

就有人探頭一瞧,嚇了一大跳。

“唉喲喂!別打了!”

葫蘆門內急急衝出幾個人,打頭的一個婦人,驚叫着跑過來。

到了跟前,張着個手,盯着地上滾成一團的兩人,伸了幾回手,愣是插不上。

一回頭:“都是死人哪?還不來幫忙?”

呆愣的兩個丫頭忙雙雙撲上前,三人合力,一人拽了一個,用力扯了開來。

王嫂子看清手上的人兒,唬了一大跳。

“林少爺!”

林家小少爺漲紅着個臉,束髮的帶子早不見。

原本白嫩的臉上髒亂不堪,黑黑紅紅的,全是一道一道的指甲印子。

有一道直接撓在了眼皮子上,長長的一條,讓人看着驚心。

王嫂子的眼皮子也不由跳了兩跳,不由叫聲苦:這可怎麼是好?怎就打成這樣子了?這是要多大仇來多大怨?

她轉向對面兀自粗喘着氣的一個女孩,小小聲:“小姐!”

自家小姐把林家少爺撓成這個樣子,這可怎麼是好?

王嫂子悄悄地打量一眼,就低下了頭。

嘖嘖嘖!

李惜也沒好到哪裡去。

一身蜜合色的薄襖早扯脫了開來,兩個髮髻也剩了一個,鬆鬆地墜在耳旁,上頭還掛着一截子樹枝。

細白麵皮上的血色尚未褪去,紅得駭人。

她手一揮,擋開丫鬟花兒伸過來的手,伸手指着對面的男孩,疾聲:“你個騙子,小賊,滾回林家去,呸!”

她晃了一下手,憤憤地盯着自己那修剪得溜圓的指甲,早知道,前兒就不剪了,不然,還能撓得再深一點,撓他個滿臉花。

“你個潑婦,潑婦,母老虎!”

林家小少爺也不示弱,張嘴就罵了回去,也顧不得臉上火辣辣地疼。

他方才也是被打得懵了,只下意識地抵擋,卻架不住李惜那不要命的打法,全不顧,只張着手,專門往他臉上招呼。

那一下一下地,恨不得抓爛了他那張臉。

他滿腔激憤,胸口上下起伏。

用手抹了一把臉,“嘶”地一聲。

疼!

“呸!”

李惜甩了下額上的亂髮,上前一步,被一旁的丫鬟拉住,騰不出手。

她豎了眉:“放手!”

一邊伸出了腳,極力去踢對面的人,蹬着腿力道之大,兩個丫鬟忙死死地拉住。小姐這是瘋了么?

“我踢死你,踢死你,叫你再禍害人……小兔崽子。”

李惜連着踢空了幾腳後,眼角瞥見遠遠涌過來的一群人,知道再不能打,只得悻悻地住手。

這才長長地呼一口氣,慢條斯理地用手捋了捋散亂的額發,又用手去細細地順衣服上的褶子。

“平安!”

一聲急切的呼喚,穿着大紅華衣的婦人大步上前,一把摟住那個男孩:“怎麼了,這是?哎喲,這臉,誰把你打成這樣子?啊?”

小男孩之前就一直撐着,一泡眼淚含在眼眶裡,此時被他娘一說,才覺得火辣辣地疼,終於流下淚來,更加疼了,他扁了扁嘴,張嘴想哭兩聲,又憋了回去。

對面李惜正似笑非笑地瞥着他,一雙眼睛像是刀子般,狠狠地剜着他。

彷彿要生吃了他。

他打了一個哆嗦,感受到身後娘親柔軟的手臂,又挺起了胸膛:他才不怕。

10歲的林平安搞不明白。

昨日還笑眯眯的妹妹,怎麼就變成了母夜叉?二話不說,撲上來就撕打,整個一潑婦。

對,就是丫頭們平日里說的:潑婦。

紅衣婦人,林夫人冷眼看着對面的李惜,眸子暗了下來。她的心一陣抽疼:“你們是怎麼伺候少爺的?看我回去不剝了你們的皮”

急怒之下,她語聲尖銳,把一腔子邪火全發到了一旁的丫頭身上。

兩個丫頭忙“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伏在地上:“夫人饒了奴婢,不關奴婢的事……”

“還嘴硬?好好的哥兒,不關你們的事?難不成是他自己撓的?當我是瞎子么?”

林夫人提高了聲,眼角瞥見一旁兀自站立不動,只管順衣服,壓根把她當空氣的李惜,胸中的怒火一點點向上騰起。

這個李惜着實可恨,打了人還那麼淡然,竟好似與她不相干般。

她極力掩飾自己眸子中的怒氣,胸脯起伏。

王嫂子眼尖,上前一步,笑着攔在李惜面前,彎腰:“林夫人。”

“你們這麼多人跟着,竟沒有一人攔着他們么?我看都是少鈴平時太縱着你們”

“惜兒!”

葫蘆門裡,又一個青衣婦人急急走來,身上環佩叮噹作響,後頭跟着兩個丫鬟。

萬少玲一眼瞥見自家女兒一身狼狽站在那裡,三步並作兩步上前,直接蹲下身檢查了一番,末了,見女兒白凈的腮上有青腫的痕迹,那是被指甲掐得。

她心內咯噔了一下,回頭望去。

“少鈴!”

林夫人早拽着一臉花花道子的兒子站在一側,見萬氏終於望過來,迅速抬高了兒子的臉,示意她瞧。

萬少鈴看清楚後,咽下了到口的話。

“快去找楊大夫來。給哥兒瞧瞧。”萬少鈴溫聲吩咐道,一邊把自家女兒往身後悄悄攬了一下。

相比之下,林家小公子這張臉,可是更加難看,這滿臉的血印子

兩個孩子各自被分開帶走了。

萬氏跟在林家母子後邊也往客房去了,一邊疾聲吩咐婆子去請鎮子上的楊大夫來。

李惜被丫鬟送回了自己的屋子。

她娘現在顧不上她。

“小姐!”

兩個丫鬟擔憂地看一眼自家小姐,想笑又不敢笑。

兩人端着銅盆里的水,擰了毛巾小心地給小姐擦手。

溫濕的毛巾碰到掌心,李惜的手禁不住一顫。

白嫩的掌心,有多處破皮,並且還有幾處地方沾了不少沙粒,一擦自然疼。

葉子放輕了手,只是用毛巾小心蘸着水,一點一點地給潤下來。

一邊偷眼覷着小姐的神色。

自家小姐,這也太彪悍了,生生地把林家少爺給打成了豬頭臉。人家好好兒地來做客,卻是成了這幅樣子。

真不知夫人這會子要怎麼同人家父母說?

這林家的公子,挺漂亮的一個哥兒,別說林夫人,她們看了都心疼。

想到林夫人方才那難看到了極點的臉,兩人不約而同看向了自家小姐。

李惜正仰在榻上,任兩個丫頭在臉上手上塗著綠色的葯汁。

她閉眼,抿嘴,完全不理會一旁的丫頭。

只有那不停上下起伏的胸脯,顯示出此時她心中的不平靜。

她白白活了85歲,整個就一個老糊塗,老不死。

重生的那點子喜悅,已經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滿腔的憤怒以及不甘。

林家,不要臉,無恥,下流,我咒你八輩子祖宗,咒你生兒子沒**,咒你全家都掉下那烏頭崖

想着剛剛的林平安,李惜心中鬱氣鼓脹,難受之極。

她在心裡狠狠地罵著,用着她平生所知道的最最最惡毒的話來詛咒,一遍又一遍,彷彿這樣自己才能好過一些些。

15歲的小寡婦,70年的老寡婦。

當年二十二歲的李惜竟穿越到了80歲的李惜身上。

一個守寡多年的老寡婦。

眼花背駝,離死不遠,卻偏偏又撐了5年。

那5年,渾渾噩噩地,她每日里熬油般地過日子,卻偏偏又捨不得死。

死也是需要勇氣的,何況她本是二十多歲的芯兒,雖然這具身子老了些,可好歹也是個大活人。

“惜,取自珍惜,愛惜的意思。”

李惜對自己的名字,一向是如此解釋的。

可這個李惜,大約只能用“可惜”兩個字了吧!

壽終正寢的時候,她長舒一口氣:終於解脫了,可以轉世投胎了。

可是

她哼了一聲。

她竟回到了李惜少時。

“小姐,可是疼?”丫頭花兒忙出聲問,一邊收了手上的棉簽子。

這藥膏子是楊大夫專門配的,抹在手上涼絲絲的,應該能緩解些許疼痛。

“你們出去。”

李惜深深吸了一口氣,開口。

兩人面面相覷,還是一起退了出去。

聽得關門的聲音,丫頭出去了。

李惜這才一個翻身,趴在榻上,顧不得臉上糊着藥膏,把下巴抵在臂彎里,心底一直壓着的那股子委屈與酸楚終於瀰漫上來,她“嗚嗚”地哭了起來,一開始還極力壓着,後來就越哭越響,直至嚎啕大哭。

外面一直候着的兩個丫鬟貼着門,面面相覷,小姐方才不哭,這會子倒是哭上了,這會不會晚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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