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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惜痛痛快快地哭了好一會,方才收了淚,自己吸吸鼻子,拿臉巾擦乾了淚,重又仰了下去,發起了呆。

三日前。

也在這間屋子裡。

李惜一早梳洗好,幾番跑到院子里,不停地踮着腳張望。

圓圓的臉上滿是緊張與忐忑。

“小姐,來了!”

小丫鬟匆匆從外面跑進來,脆聲。

李惜已經提着裙子跑了。

葉子忙跟了出去。

李惜飛快衝到了大園子,一眼就瞧見了。

兩個穿着藍色衣袍的半大男孩,正並排站在魚池子邊上。

池子里現在沒有魚,只有李家爹爹養了多年的兩隻大烏龜,因年月長,背上都長了青苔。

聽到腳步聲,兩人齊轉過臉來。

十歲的男孩,圓圓的臉,濃黑的眉毛,驚訝的表情

李惜剎住腳步,眼睛緊緊盯着兩人,有點不敢上前。

70年了。

林平安,我們又見面了。

她的手僵着,習慣性地想抓點什麼又無處可抓,以一種古怪的姿勢伸着。

前世李惜心心念念的林平安。

原來長這樣子。

見李惜直愣愣地盯着兩人,兩個男孩對視了一眼,一齊笑了起來。

她眨了一下眼:真像。

一模一樣,笑起來,都是彎了眼晴。

“林平安!”

她提高了花裙子,蹬蹬蹬地跑過去,心內竟雀躍。

“誰是林平安!”她叫,語氣歡悅。

兩人對視一眼,不說話,依舊笑。

李惜吸了一口氣,站在他們面前,左看看,右瞧瞧。

“你猜?”

笑了一會,右邊那個看着她,先出聲。

“你猜!”

左邊那個也開口,調皮地。

連說話的腔調也一樣。

她轉過頭,認真地瞧了一會,忽一指。

“你是林平安?”

她指着右邊那個說,語氣篤定。

兩人嘰嘰咕咕地重新又笑了起來,眼裡是滿滿的開心。

“哈哈。”

林家兩兄弟是雙胎,長得就如同一個模子里鑄出來似的。二人又整天形影不離,同寢同住,就連爹娘不仔細分辨,也會時常認錯。

更別提李惜這個初次見的外人了。

見李惜兀自發獃,兩人交換了一下眼色。

便有右手那個少年上前一步。

他打量了一下面前女孩:“你是李家妹妹?”

“林平安!你是林平安。”李惜依舊指着他,堅持。

兩人搔頭。

終於,林平樂再度開口。

他知道今日他們兄弟過府來作什麼。

他正經了臉色,往後退了一大步,說:“他是林平安。”

被指認出來的林平安訝異地看了一眼他,點頭:“嗯,我是林平安。”

李惜卻是怔住了。

她皺着眉,盯着兩人。

一模一樣的臉,即使這麼近,也絲毫看不出不同,就像照鏡子,就連鼻子旁邊一顆小小的黑痣,也是一人一個。

但是,她不會記錯。

林平樂,說話時右眉習慣性地會挑上去,70年來一直未變。

前世李惜不知看了多久,在心裡反覆描摹過林平安的樣子,因為他們是雙胎,如果林平安還在,她覺得,就該是林平樂這個樣子。

方才說了這會子話,面前這個林平安儘管那道右眉沒有記憶中那般高高地斜挑上去,但是確實是挑了。

而林平樂兩條眉毛卻紋絲不動。

見她傻在那裡,也不說話,兩人相互看一眼,就嘻嘻笑着轉身走了。

李惜立在原地,看着一齊離去的兩人,她有點子糊塗。

直到出了葫蘆門,兩人更影消失不見,她才收回目光。

她仰了臉:天氣很好,晴朗,一絲風也沒有。

只有幾片雲如絮般飄浮。

她的心也沉浮不定。

“小姐!”

丫鬟葉子輕聲叫了一下,抬手去拉李惜。

李惜任由她拉着,回了屋子。

她一人趴在床上,想了半日,想得腦殼發脹,最後,確定,她沒有記錯。

一個人的習慣,大都是從小養成,深印到骨髓裡面去的,然後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

有時候,可能連自己都不知道,親近的人卻是記得清楚。

李惜雖不是林平安親近的人,可是,70年,同一間宅子住着,並不妨礙她偷偷地觀察他。

因為念安的緣故,所以,一直到死,她都是和林平樂夫妻住在一起。兩家一個住東跨院,一個住西跨院,方便她們夫妻經常過來看孩子。

所以,林平樂的習慣,她是瞧在眼睛裡,看得再是清楚不過。

怎麼會搞錯呢?

她的心裡貓抓一般。

她騰地從床上跳了下來,掀開帘子就往外跑。

她一路風刮般,跑過小花園,闖過長廊,很快就跑到了上房。

雕花雙開門大敞着,有說話聲從裡頭傳來。

她踮起了腳,從窗戶向裡頭望去。

廳堂里,爹爹李茂典正端着茶和林瑞清,林家老爺說話。

李惜的目光直直地看向林瑞清的身後。

那裡站着兩個身穿藍色錦袍男孩,正是方才的林平安兄弟倆。

也不知林瑞清說了句什麼,其中一個就走了出來,站在屋子當中,恭敬回李茂典的話。

兩人一問一答。

李茂典早年也是讀過幾年書,後家貧,才棄文從商。

他似乎正在考校功課。

李惜把臉貼得近了些,因用力,鼻子都擠進了菱形花格中。

她眯起眼,緊緊盯着說話的那個男孩。

見他抬頭看着李茂典,規規矩矩地,垂手,不時回答一句。

她這個角度堪堪看了個清楚。

手下的窗欞被扣緊,鬆開,又抓緊李惜的手心裡已是發黏。

林平安。

方才他們沒有騙她。

這個就是林平安。

她也沒有記錯,此番林家帶了林平安兄弟過來,就是為了和李家議親的。

所以,此刻站在爹爹李茂典對面回話的,必然是林平安沒有錯。

看着裡頭凱凱而談的林平安,李惜緩緩地溜下了窗檯。

喘着氣,靠在了廊下的一棵山茶樹下,發起了呆。

腦子裡一會清明,一會糊塗。

屋子裡不知說了什麼,有笑聲傳出。

那是李茂典的聲音。

李惜緩緩轉頭,裡邊的人正走出來,從那邊石階上下去了。

她從樹梢間望過去。

林平安兄弟正同李茂典告辭。

李惜眼中是搖晃的山茶樹梢。

明媚的春陽,灑在樹叢中,有那零星花蕾,隱在濃綠的葉中,紅得耀眼。

花兒開了。

第二日,林平安就被李惜給揍了。

李惜親自去把林平安約了出來。

“林平安!”

她看着屋子裡正說話的兩人,叫道。

林平安就站了起來,挑着眉:“什麼事?”

李惜得到確認,一把扯過他的袖子,就往外拽:“我有話同你說。”

一旁林平樂也站了起來,訝異地看了看兩人。

他自覺地沒有跟過去。

李惜見林平樂沒有跟來,就鬆了手,帶頭往大園子里跑去。

越走越快,也不說話。

林平安在後頭跟着,兩人一直到了園子的東南角。

李惜站在那裡,招手。

看着突然對他笑得燦爛的李惜,林平安紅了臉:“什麼事?”

剛一湊近,就被李惜一把揪住了領子,使勁一拉,他措不及防就被拉倒了,還沒有來得及起來,就被李惜一個翻身騎在了身上

兩人同歲,可是10歲的小姑娘比男孩子明顯要發育得快,李惜平日里又是野慣了的。雖然力氣不及,個子卻是佔了上風,又是存了心,一上來就狠命地打,直接往他臉上招呼。

她就是一個念頭:撓花林平安的臉,讓他破相,給他留個大大的印記,看他怎麼去騙人。

必要撓斷了這樁姻緣,再結不成親。

她不要再去做寡婦,她不要再去日日被關在那方院子里,日日抱着一個牌位過活。活得就像一個死人一般。

不,連死人都不如。人死了,一了百了,不會受罪,什麼也不知道,多好。

她才過了五年,就受不了那壓抑絕望的日子,何況要過70年?想想都不寒而慄。

林家,是個強盜。

李惜,着實冤得很。

她邊打邊想,手下是愈發狠厲。

林平安,這三個字。

已經映進了李惜漫長的一生。

她要把它們連根拔出來,徹底地拔掉。

已活了二世,她什麼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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