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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志,您好,我是《文學月刊》的采編人員,這是我的工作證,我們單位是徽省文聯管的。

請問能採訪一下你們廠的顧鏞同志么?我們從某些渠道知道了他的事迹,想確認報道一下。”

蔡明霞非常禮貌地站在錢塘制氧機廠的保衛科辦公室門口,跟吳俊法交涉。

她就是蕭牛派來的女記者,趕了一天的路才到的錢塘。

因為工作證的關係,普通的傳達室大爺沒敢攔她。但也知道廠子里目前正在承擔秘密項目,不能隨便採訪,於是就讓保衛科來接待。

不過,雖然暫時還沒採訪到正主,錢塘方面的接待還是挺禮貌的,不僅有茶有飲料,還招待蔡明霞先去食堂吃點便飯,也沒要她票證。

77年底,這種接待規格已經不錯了,是效益好的國企才招待得起的。

吳俊法當然知道顧科長眼下不是輕易能見的,便為難地說:“顧科長正在承擔國家機密科研任務,恐怕不能見你。”

蔡明霞想了想:“那,能見一見他兒子顧驁么?這話問起來可能有些荒唐,我想知道,小顧同志是不是也在你們廠的科研任務中發揮了作用?”

吳俊法臉色一變:“怎麼?是小顧在外面泄露了國家機密?”

蔡明霞連忙擺手:“那倒沒有,他只是在文章里寫了一些科研公關的普遍心得,沒有涉密。”

吳俊法這才琢磨過來味道,他估計顧驁肯定是投稿了什麼東西,所以被人找上門來了。

“那我請示一下。”吳俊法讓女記者等一會兒,自己跑去請示領導。

不一會兒之後,他就帶來了准信:“採訪先進事迹,我們是歡迎的。反正他也不是我們單位的人。不過,我要在旁邊旁聽,技術細節不能談。”

蔡明霞連忙答應:“沒問題。”

幾分鐘後,廠辦的一間接待室里,顧驁就被吳俊法親自帶了過來。

蔡明霞再次出示了自己的證件,然後壓低聲音問道:“小顧同志,我們先確認一下:本廠技術科科長顧鏞同志,是你的父親。你本人則是初中畢業後插隊當了知青,並且是今年高考的應屆生——這些信息沒錯吧?”

“沒錯,你有什麼具體要問的么。難道,是跟我的考試文章有關?我想,我在文章里並沒有泄露任何國家機密,寫進去的都是能夠公開的信息。”顧驁回答得很坦蕩。

水晶特殊容器,是這年4月份就初步試製好的。紀念堂隨後就在5月24日落成、9月9日開放。

所以如果一家企業宣傳自己為其中的某些東西提供了技術支持,只要屬實,都是可以說的,這是合法公開信息。不能說的是技術細節。

看顧驁回答得這麼理直氣壯,蔡明霞觀察了一下他的眼神,發現非常坦蕩,也就多信了幾分。

她繼續問道:“那麼我能問問,你們服務的這項技術,已經到了取得決定性突破進展的程度了么?”

“這是一個龐大的系統工程。有些論證在前置技術攻克之前,是無用武之地的……”顧驁措辭謹慎地慢慢解釋。

不過蔡明霞卻以為發現了什麼,連忙打斷道:“那我能理解為沒有突破關鍵技術么?”

顧驁笑了。

“同志,請不要斷章取義,慢慢聽我說完。確切的說,是我考試寫那篇文章的時候,還沒有徹底驗證。但是我回來之後這幾天,因為準備工作都完成了,一切都如我所預料的——

目前我們已經完成了最關鍵的氦氖分離和另外兩項雜質分離。不信你可以看廠辦正式歸檔的技術攻關會議記要。”

蔡明霞不可置信地求看了一些可以公開的結論性資料,心下駭然。

紀要上,對於顧驁的貢獻,寫得非常詳細,而且來龍去脈都有。不是那種想冒功就能冒的。

“可是……這……你不是一個中學生么?小顧同志,您能說說,您是怎麼憑藉一個中學生的物理化學水平,就解決這種困擾了國內本領域最前沿國企多年的問題的呢。”蔡明霞已經覺得理解不能了。

顧驁示意對方把情緒緩一緩。

他知道,這種時候要讓人信服,必須講一個故事性容易理解和接受的解釋。

“蔡記者,我不知道你了不了解資本注意國家,知不知道法德日這些發達國家,都是有成文的專利法、和專利審查指南的。”

蔡明霞勉強地點點頭:“我知道有專利這個概念,但是不太懂法律。”

“沒關係,知道概念就好,剩下的我教你。”顧驁也不謙虛,當場洋洋洒洒地指點江山,

“在成文法國家,專利審查指南里,幾乎都有一條:判定一項新技術是否具有創造性,應當看與現有技術相比,是否具有‘突出的實質性特點’和‘顯著的進步’。

而判定‘突出的實質性特點’和‘顯著的進步’時,不應當考慮這項突破的取得過程是否艱辛。只要克服了本領域技術人員因公知常識而導致的技術偏見,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技術效果,那就都屬於有創造性。”

蔡明霞覺得自己的智商已經快不夠用了,簡直就是在被碾壓。

她艱難地組織着措辭:“你……你的意思是說,科學研究取得的成果大小,和過程是否艱辛、是否難以想到,並沒有關係?有時候就是靠靈光一閃的天賦,就能做出別人埋頭苦幹也攻克不了的事情?”

旁邊的吳俊法比她還要二臉懵逼,聽過了蔡明霞的“翻譯”,已經要給她豎大拇指了。

顧驁點點頭:“差不多可以這麼理解吧,我父親是技術科科長,所以我從小對製冷物理和物質分離想得比較多,見多識廣。有時候,通過一些創新的思維模式,就能妙手偶得。”

“那能不能舉個具體例子呢?”蔡明霞津津有味地追問。

“技術細節不能說……我給你舉個類比的吧。”顧驁想了想,又打量了一下蔡明霞,風趣地問,“蔡同志,看你也有……30了?應該已經結婚生子了吧。我拿奶娃的例子說事兒,你能理解吧。”

“你……”蔡明霞幾乎要斥責顧驁耍流氓,但考慮到對方的年紀,知道他純粹是從便於理解的角度才這麼問的,也就忍了,“我兒子都三歲了,你隨便舉,我能理解!”

顧驁便開始設問:“那好,蔡同志,如果今天我問你,你要把冰箱里的隔夜母乳溫到剛好38度,餵給嬰兒。但嬰兒不會說話,不會喊燙。你能在奶瓶上進行什麼科技改良,實現這個目的呢?”

“我家沒有冰箱,你說的是資本注意國家吧。”蔡明霞有些不着調。

顧驁無語:“我說了是假設!”

蔡明霞想了想:“那……給奶瓶里裝個溫度計?這個答案對么?”

顧驁擺擺手:“技術設計,沒有絕對的對錯,只要能實現目的,後面比的就是成本和便捷。但是,如果我現在告訴你一個額外條件:

美國杜邦化學,今年剛剛發明了一種在36到39攝氏度之間,顏色為粉紅色、溫度超過後就會變白失色、溫度過低則會變成大紅色的塑料。然後,我再問你剛才這個問題,你會怎麼解決?”

蔡明霞明顯不是理科生,缺乏基本的邏輯推理:“我……我不知道。”

顧驁唯有拍額:“當然是拿這種塑料來做奶瓶圈了!”

蔡明霞一愣:“呃……對哦!哇,小顧同志你好聰明。”

顧驁已經無語了:“我不能說的技術機密,其實原理跟這個差不多——我們廠並沒有發明什麼新材料。本工程用到的材料,都是外國人已經實驗出來的。但正如杜邦公司剛剛不小心造出一種36到39度變色的塑料時,也不知道這種塑料最適合幹嘛。

發明了那種物質分離材料的外國公司,一開始也沒想到可以拿來制氦。說到底,我用的就是克服本領域技術人員的固有技術偏見,把一種現有的東西當成另一種東西使,是使用方法層面的創新——

在資本注意國家,方法也是可以申請專利的。科研不僅是苦戰,更是解放思想,突破固有技術偏見。這些話,我在我的作文里已經寫過了。

我並不是想邀功,只是希望我的經驗能夠給同行借鑒與啟發,讓大家共同進步,能少走一點彎路,少浪費一點國家科研資源,那也是好的。畢竟我們已經浪費了太多的時間。

至於這些話是否適合由我這種毫無資歷的人來說,說了之後會不會對我個人的前途造成什麼損失,我當時沒有多想,也沒有辦法……”

蔡明霞聽到這兒,記者的職業習慣告訴她:這裡有值得深挖的點。

於是她連忙打斷:“那如果歷史可以假設,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呢?如果你在高考之前,就能預料到這麼寫有可能導致你個人前途出現波折呢?你還會這麼寫嗎?”

很尖銳的問題。

顧驁是見識過後世的震驚部小編的,對記者挖坑的免疫力自然超強。

他不想讓自己的回答顯得太假,於是問一旁的吳俊法借了一根健牌煙,還要了跟火柴,划著了之後,猛吸了一口。

這才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