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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驁在外交學院的國際形勢分析課上侃侃而談。他的判斷自然也會實時寫入他的在校表現,然後等掛靠實習的部門來調取時,一併送去。

他關於戰爭的判斷,或許一開始會讓他受一會兒冷落,但隨着一個個分析點被證明,顯然又會成為他能力的證據。

戰爭開始後十幾天,隨着上面對戰局預期的變化、一些鷹派人設的人員,正式被劃轉到了“有所作為”的部門。

顧驁的近期在校表現,也作為補充檔案,提交到了一機部外事局領導的案頭。

幾乎與此同時,還有遠自錢塘的“錢塘制氧機廠海外訂單開發申請報告”,也一併送到了。

……

話分兩頭。

桂西,深入越南境內20餘公里的諒山前線。

時間線回溯到戰爭開始後一周,進展並不能算順利。

附近的高平、東溪兩處平原軍事要地,已經被洶湧的59式坦克集群攻克夷平,越軍346師主力大部被圍殲,僅少量突圍。

不過,諒山、高馬山這些叢林、坑道遍布,不適於坦克機動的山區制高點,依然掌握在越南人手中。

我軍團團圍困下,越南人也不投降,顯然是打定了“不跟你們的裝甲部隊在平原爭一時之長短、只在敵後山區制高點埋釘子、威脅敵後勤補給線”的主意。

隨着好幾支運輸隊被山區埋伏的越南小部隊吃掉,我軍只能痛下決心,靠原始的炮兵反覆飽和打擊、步兵衝鋒徹底解決諒山問題。

雙方損失慘重,血流成河。

蕭穗手臂上、衣服上沾滿了鮮血和污泥,容貌也變得污穢醜陋不堪。不過那都是爬山的時候染到的,她自己並沒有受什麼傷。

來的時候,她跟其他人一樣,領的是冬裝。沒想到越南這種熱帶鬼地方,2月底都熱得不正常,氣溫竟有接近30度。從戰士到戰地記者,都只能把棉衣換了,穿裡面的單衣,一個個狼狽不堪,再也談不上軍容整肅。

她的內心,焦慮正在漸漸增長。

除了三天前拍到了幾張“我軍英勇攻克高平”的事後擺拍照,她竟然一點振奮人心的素材都沒搜集到,每天只有一些相對乾巴巴的純文字報道。

好多體現一線殘酷的照片,都因為我軍最後沒有取得決定性勝利進展,被審核後認為不利於鼓舞士氣,不應該採用。

“今天一定要拍到戰士們衝上諒山頂峰的英姿,託了那麼多人情才上一線,怎麼能浪費機會!”她大口大口喝完一壺水,緊了緊照相機的背帶,暗暗下定決心。

這是她洗刷女流氓恥辱的關鍵。

跟着坦克部隊在安全區拍擺拍照,算什麼巾幗英雄!

從與顧驁的交流中,她隱約知道,國家或許此後20年都不會打仗了。她可不希望只靠採訪傷員的文字報道,完成自己的從戎之旅。

“師長已經接到許司令的直接電令了!今天必須攻下諒山、高馬山、確保後勤補給路線安全!坦克上不去,也要靠步兵部隊死磕!15分鐘炮火準備!”

隨着一線指揮官接到師部的電話,新一輪的攻勢開始了。

重炮再次把山頭徹底犁了一遍,然後停了三分鐘,又補了兩分鐘急速射;如是反覆了三遍,甚至到了第三遍時,部隊都已經開始往上沖了,炮火依然以徐進彈幕壓制,顯然是想儘可能把越南人引出來。

蕭穗被炮聲震得有些懵逼。

作為一個此前沒見過血的文工團女兵,她從來沒想象過自己人都開始衝鋒了、炮火依然不停的戰術。

這需要高超的戰術配合,而且誤傷的概率很大,如果不是鐵了心強攻,絕對不可能這麼干。

越南人的槍聲被漸漸壓制了,取而代之的是被自己人炮擊的危險。

蕭穗眼看着炮彈爆炸的落點,與最前面的戰友之間,距離已經縮短到了幾十米。哪怕是與她這個戰地記者,也就300米。

她此前沒見過300米內的重炮爆炸。

“我不是女流氓!我是為國獻身的英雄!我不是女流氓!”內心的恐懼已經無法壓抑,她竟然選擇把腦內活動吼了出來,在一旁戰友的詫異表情中,繼續洗腦式地往前沖。

似乎大喊大叫一通後,就沒那麼怕了。

幸好炮聲很響,這功夫誰也沒心思關心她是不是女流氓,最多獃滯了兩三秒鐘,身邊的戰友也繼續沖了。

戰場之上無美女,蕭穗污穢的外形,讓她不至於害死熱血而又對美女充滿了好奇的戰友。

她沖得漸漸有些忘我,幸好被身邊一個戰友撲倒:“你不要命啦!沖慢一點!離那個背上別著小紅旗的遠些!

炮兵觀測哨都是拿高倍鏡盯着那個拿小紅旗的來定位的。讓彈幕始終比小紅旗遠100米。比他沖得快,都會被當成越南人炸死的!”

蕭穗茫然地點點頭,感謝了對方兩句,然後拿自己的望遠鏡確認了一番。

最前面腰間別著小紅旗的戰士,是敵我識別的分界線。所有在他前面的人,都會被炮兵視為敵人。

就在蕭穗觀察的時候,她分明看到那個小紅旗戰士倒了下來,幾股鮮血飆射而出,應該是被上面越南人某個坑道口突然冒出的機槍陣地掃射了。

炮火,火焰噴射器,壓制射擊,也立刻把那個暴露位置的越軍火力點掃除掉。七八個火人哀嚎着從藤蔓的偽裝間翻滾而出,應該都是越南鬼子。

然後,蕭穗看到又一個最前面的戰士,毫不猶豫地拔下死去戰友後腰上插着的敵我識別小紅旗,繼續帶隊衝鋒。

“他們應該是有戰術指示:排頭兵犧牲了,後面的就要拔旗繼續沖。那我只要始終跟着別紅旗的敵我識別戰士,就能拍到最優秀的一手資料了。”蕭穗如是暗忖,漸漸冷靜了一些。

在焦苦的硝煙中掙扎了大約兩個小時,蕭穗眼睜睜看着腰上別著敵我識別旗的戰士死了十幾個、又換了十幾個。

她始終冷靜地綴在他們後面兩三百米,避開越南人機槍的火力封鎖區。而且不顧順着焦土往下流淌的血泥,始終壓低姿態半匍匐前進,竟然頗為命大。

人總是會因為極度惡劣環境而快速進化。

哪怕沒打過仗,真在一線戰場磨礪一星期,多少能學會如何讓自己活下來。

沒學會的早就死了。

別著敵我識別旗的戰士,終於衝上了諒山頂峰。

蕭穗心中大喜,也不管雙方還隔着幾百米、根本拍不清人臉,就咔擦咔擦先來了兩張。

然後她一腳深一腳淺地往上沖,每走出百米就不忘拍幾張。

炮擊硝煙還未散去的第一手環境,讓她熱血沸騰。

倒在最後征途上的戰友,同樣不能忘記。

“卧倒!越南人已經知道陣地徹底失守了,他們的遠程炮兵馬上會開火的!”

隨着有經驗的前線指揮官吶喊,蕭穗茫然地跟着一起卧倒,能找到坑道口人的就儘快進入坑道口。

越南人的冷血韌勁不亞於蘇軍,他們也是經常會在陣地徹底失守的時候,喊出“向我開炮”的。

炮聲如期而至,雖然比我軍進攻時單薄不少,但卻是切切實實砸在戰士們正頭頂上的。

蕭穗蜷縮在一個半成品貓耳洞里瑟瑟發抖,氣浪和聲壓,讓她苦膽汁都快嘔出來了。隨着洞頂一些石塊的砸擊掩埋,她徹底暈了過去。

……

不知過了多久。

蕭穗再次被嗆醒。

映入眼帘的,是野戰醫院飽經滄桑的紗布床帳。外面天色已經快黑了,但出於燈火管制,室內什麼光源都沒有,只能隱約看見人影。

蕭穗逮住一個路過的女護士,連忙出聲詢問:“護士同志,今天是幾號?我沒暈多久吧?”

因為這裡是輕傷員區,上百個人才分得到一個女護士看護,所以很忙。

護士正在搬繃帶,不耐煩地說:“沒多久!你就是被石頭砸了、還被悶在坑道里、硝煙熏得暫時缺氧,給你吸了會兒氧不就醒了!砸傷的地方已經處理過了,也通知你單位了!”

蕭穗聽說並沒有耽誤新聞的時效性,頓時安心了一些。她趕忙忍痛檢查了隨身的物品,相機看上去很完好,於是就忍痛拿出筆來,在隨身的小本本上提筆就寫。

她要把今天的戰地報道馬上加工出來,當晚就交到後方,送軍報刊登。

至於採訪,應該是來不及了,就憑藉自己的記憶吧,至於報道中凸出的人物典型會不會少、點名的功勛戰士會不會有出入,那也是沒辦法了,模糊處理。

她承認,這裡面多多少少有些私心——如果她只是拍了照片,報道最終卻被別人署名了,那她用於洗刷自己惡名的功勛,就要褪色不少。

熬到天色徹底全黑的時候,她還沒寫完,就躲進毯子里,用手電筒照着繼續寫。一直等到宣傳口的幹部、乘着吉普車趕到這處野戰醫院時,她才堪堪趕完。

“蕭穗同志,聽說你出事兒了,我才臨時趕來這邊,晚了一些,你情況還好吧。”吉普車上下來一個軍報的編輯。

“沒事了,就是被石頭壓了,又吸了硝煙,吸了會兒氧就緩過來了。”蕭穗只客套了一句,立刻切入正題,“劉編輯,這是我的第一手稿子,照片應該沒壞——相機鏡頭可能壞了,但膠捲還能洗出來。到時候你們自己配吧。”

劉編輯大為感動:“都這樣了你還趕稿?”

“嗯,”蕭穗緊緊地抓住劉編輯的手不肯放,壓低聲音不顧顏面地問,“能確保圖文都署我的名字么?”

“那當然,攻下諒山是這周的兩大勝仗之一,戰略意義不下於同登,激烈程度更有甚之,必須是明天軍報的頭版捷報。你也光榮負傷了,後面爭取讓你回國、轉到粵州的軍區醫院吧。”

蕭穗聽了這句承諾,撐着的一口氣終於抽了過去,再次昏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