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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年,12月19日夜。

京城。

12月中下旬的京城,已經進入了蕭瑟的冬季,再過三天就是冬至日了。

北方的天黑得尤其得早,這天下午4點多就全黑了。而定時開燈的路燈卻還沒有上閘,一時間街上黑壓壓的一片。到晚上7點,路上幾乎一個人都沒有了。

因為時差的關係,中東地區比京城晚四個小時,所以京城這邊晚上7點,才相當於那邊下午3點。

漆黑,陰風如刀的蕭瑟,似乎預示着一場不祥與陰謀。

不過,在玉淵潭畔的外交學院校區,教學樓里依然有幾間自習教室燈火通明,幾名勤奮好學的同學,在那兒趕工做研究分析報告,絲毫沒有被冬夜的蕭瑟所影響。

這其中就包括麥迪麗娜.伊絲米娜雅同學,她跟另外一名女生坐在那兒奮筆疾書。

不過,另外那個女生,顯然不如米娜那麼心無旁騖。查了一會兒資料後,她就嘟着嘴出言提議:

“米娜,要不我們也散了吧,大冷天的就我們倆,都沒人討論。不如跟楊信和小海那樣看球去呢。難得央視第一年轉播外國的足球比賽,就算不懂球湊湊熱鬧也好啊。”

“你去吧,我等有中國隊的比賽再看好了。”米娜溫婉地一笑,非常陽光暖心。那種儀容姿態,足以讓女生都忍不住心旌動搖、我見猶憐。

就在她們說話的當口,走廊上傳來一陣急促凌亂的皮鞋腳步聲,由遠及近,然後“呼”地一把拉開了自習室的門,冷風一下子灌了進來。

米娜和另一個女生都不由得下意識哆嗦。

“劉校長,怎麼了?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忙的嗎?”米娜整了整衣襟,端莊地肅立起身。

原來,來人竟是外交學院校長。

如前所述,外交學院的校長本身也是國際關係方面的專家教授、是要帶研究生的。他曾親自掛名帶過顧驁、葉紈他們那個77級的研究生畢業課題組、如今也正在帶米娜、楊信等78級最優秀學生的畢業課題組。

所以,最近米娜隔三差五就會見到劉校長一次。

不過,眼下才81年上學期即將結束,課題並未到最後結題的緊要關頭,米娜不理解劉校長為什麼會急到夜裡來找人。

幸好謎底很快解開了。

劉校長臉色鐵青地宣布:“部里有緊急情況召集,你最了解情況,我自己開車送你去部里一次,剩下的路上說。那個誰,你也一起跟着吧,可以打打下手。”

最後半句話是對旁邊那個長相中上的龍套女生說的。

兩女連忙答應,簡單收拾了手頭的資料,立刻跟着劉校長上車了。然後校長一腳油門往深夜的外交部殺去。

剛剛坐穩,校長就發話了:“你們今晚沒看球吧?呵,我也是有多餘問,你們在自習室里,當然不會看球了。”

這番話有點像自言自語,顯得校長思路很急促。

然後他也不等米娜回答,立刻自顧自繼續往下說:“我就直說吧,情況很緊急——目前,沙特跟新西蘭的世界盃預選賽最後一輪,正在中場休息。沙特人居然真的上半場就放水放輸掉了新西蘭人5個球!

本來國家隊都算好了,只要新西蘭不贏5球,我們就能直接出線。新西蘭贏5球,我們要打附加賽。如果新西蘭贏5球以上,也就是至少6球,那我們連打附加賽的機會都沒了!直接被他們的暗箱操作聯手淘汰了!沙特狗!太不要臉了!卑鄙下流!”

劉校長一邊說,一邊都忍不住啐罵起來。

作為一個外交系統的人,涵養是很重要的,劉校長多年來幾乎是重話都不會說,屬於那種想罵人都會用類似於關愛智障的和藹氣勢壓倒對方。此刻居然爆了粗口,可見也是被氣狠了。

另一方面,也說明他此刻是在跟自己的得意門生私底下說話,不用太顧忌影響。同時,沙特人的自暴自棄顯然也是給他造成了很多麻煩。

“啊……那豈不是……”米娜自己其實本來都已經忘了她四個月前寫好提交內參、三個月前正式發表到《外交評論》上的系列文章了。

因為那些文章她是在顧驁的授意和指點下寫出來的,她自己根本就不是很走心,也不覺得有什麼厲害,所以印象不是非常深刻。

直到此刻劉校長提起來,她才意識到這裡還有那麼深的伏筆,或者說巧合與天命。

劉校長卻不知道米娜的驚呼里有那麼多深意,他只是繼續往下說:“沒錯!米娜同學,一切都被你的分析猜中了!你幾個月前就在內參上評論,讓國內媒體應該收斂一點,不要在足球輿論方面激怒對方,免得對對外經貿合作談判造成不利影響、還帶了一筆說鑒於目前的賽制,因為中國隊最後一輪輪空,如果輿論上過於得罪同組其他國家,有可能被人算計……

沒想到你最後作為展開的隨筆,都那麼精準一語成讖了。有關部門現在是悔不該加大管控力度、當初全盤按你說的做啊!”

劉校長一邊說話,一邊痛惜不已地拍着方向盤。

“那現在事情已經這樣了,叫我們去要幹什麼呢?”米娜很有建設性地問。

劉校長斬釘截鐵地說:“首先,你算是學校里最了解中東問題和中東國際關係的人才了,部里要給沙特方面去一個緊急、秘密照會。關鍵是敦促沙特方面重視體育精神、下半場絕對不能再放水了。現在他們輸了5個,如果下半場死守住只輸5個,中國隊還有希望打附加賽。如果再多輸哪怕一個,我們就連附加賽的機會都沒了。”

這事兒還真不是誇張,因為歷史上,中國隊在慘遭疑似放水坑害後,最終還真讓外交部給沙特人發了“嚴正抗議”。

只不過,歷史上那個抗議,是中國隊在附加賽也輸給新西蘭、徹底出局後才發的,完全是宣洩性質。

但不管怎麼說,這也證明當時這事兒真的是影響非常大。大到了外交部要正式發函抗議。

要知道,當時的偉人,自己就是一個足球愛好者,這是歷史有目共睹的。

在中國隊順風的時候,或許沒那麼多人關注。

可一旦逆風,立刻就能上達天聽,下面的全部力量也會動員起來。

這是絕不誇張的。

比如以史為證:後來85年的519,曾雪麟教練之所以心理壓力那麼大、就是因為傳話的人歪曲誇大了偉人的關心,逼着曾雪麟全面壓上進攻。結果被香江人死守反擊撿了漏洞,中國隊最終在全場控傳射全數據佔優的情況下,輸掉了比賽。

而且實事求是地說,偉人在這些事里都是正確的,他只是關心足球,什麼指示都沒說,但下面傳話的人一級級把條件加碼了。

就像中國人的政治傳統,中央出了一個什麼文件,到了省里就會有一個《關於學習某文件的通知》,到了市裡會再有一個《關於學習《省學習《中央XXX》的通知》的通知》……最終到基層嵌套成《關於學習……通知的通知的通知的通知的通知》,要求也逐步提高、高到離譜,無法操作。

比如09年央視過火親歷者羅胖子說的那個例子:大火後,新台長的原話命令是“嚴查火險隱患”,層層加碼傳到最終執行層時,已經變成了“連帶電熱功能的飲水器都不許用,只許用單冷式”的程度。

反正每級傳話人都要提高一下要求,作為向上級表忠心的姿態。

國家元首的關心,會演化為科教文衛委員的“必須贏”、總局局長的“必須贏兩個”、足協注席的“必須贏三個”、領隊的“必須贏五個”……最後傳達到主教練和隊員們身上時,這些人早已不堪重負,被五級擴音器功放加持的“獅吼功”震死了。

……

長官意志搞足球的弊端十萬字也說不完,不扯了,且回到米娜的際遇上。

此時此刻,米娜儼然就被推進了這個漩渦的颱風眼。

在中國隊順風順水的時候,她曾經說過的那些形似“馬後炮”的警示言語,都被體育、宣傳部門當成了耳旁風,或者只有宣傳部門稍微執行了一下,但不徹底。

也只有外交部拿她當親女兒,力挺了一下,但別的部門不配合,也沒辦法。

如今,中國隊逆風了。

三大部級單位開始互相推諉責任了。

分管體育的某個總局開始說“外交部沒有交涉好、導致敵國球隊被收買放水”/“新聞部門嘴太臭,導致激怒了沙特人”,想把鍋子甩出去,以解釋偉人的問責。

事實上,歷史上幾個部局還真這樣急切甩鍋,不然後來怎麼有外交部就放水一事對沙特譴責、抗議呢。

到此為止,一切跟歷史貌似沒什麼區別。

但到了米娜這個節點之後,這事兒顯然出現了分叉。

如今這個平行世界,面對總局的指責,外交部“啪”地把一份內參和一本《外交評論》學術期刊拍在桌面上。

“我們外交部早就提醒過有關部門注意這裡面的風險、不要樹敵、做好風控。是你們不聽啊!首長請看。”

黃BU長畢恭畢敬地把內參和翻到了米娜論文那一頁的《外交評論》,雙手遞到了一個剛剛在生悶氣的老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