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翌日。

在蓮花峰那座門前匾額上刻着‘若水’二字的庭院里,院子主人趙白蓮註定會是極其繁忙的一天,比如在早間剛剛跨入辰時左右,他的小院便迎來了一位身穿夜行衣的男子。

在這名男子的臉上,蒙有一塊青色粗布,使人看不清他的相貌,唯有那雙露出來的如古井般深邃的眼睛,依稀可以讓人看出,他應該不是那種善於隱匿在黑暗中的死士,或者刺客之流,而是一位極為沉穩的人。但不管他到底是什麼身份,也不管他為何此刻會穿着這身令人戒備心十足的夜行衣,在眼前這位有史以來,以花甲歲數就接手了整個蓮花宗的中年男人面前,他依舊只能正襟危坐。

熟悉趙白蓮的人都知道,他身上的氣場並不強勢,甚至他氣質儒雅,倒像個私塾中的教書先生。

青衣男子坐下後,才恭敬說道:“宗主,屬下已經得知,此次百山春獵與以往大不相同,那邊甚至還不惜拿出鎮宗之物,也要換取進入我派七星墩的修行名額,若我派弟子在此次的春獵上再次失利的話,後果不堪設想啊。”

趙白蓮聞言,鎖了鎖眉,不由嘆了口氣道:“這才過去五十年的時間,如此迫不及待就要打七星墩的主意,他們未免也太不沉不住氣了些。”

蒙面男子對此,不敢胡亂接話。

片刻後,趙白蓮盡量對他露出一絲輕笑,說道:“這事我知道了,你做的很好,我會在短期內做出應對之策的,你先回去吧。”

蒙面男子聞言,起身作揖告辭,只不過等他臨近門檻時,那雙顯露出來的眸子里便閃過一絲複雜之色,他停下身形,有些欲言又止。還在主座上靜坐的趙白蓮見此,依舊面帶笑意道:“怎麼了?有話就說吧。”

蒙面男子猶豫片刻,最終還是如實將沉在心底里十多年的疑問說了出來,“其實屬下一直以來都不明白,宗主明知自己是被那些老東西推出來當成替罪羔羊,卻還不惜背負罵名,也要奮力去抓住蓮花宗的最後一層遮羞布,到底是為了什麼,況且現在的蓮花宗,本就已經像個遲暮老人,沒的救了,宗主這麼做真的值得嗎?”

見眼前這位模樣儒雅的蓮花宗主陷入沉默,蒙面男子嘆了口氣,接着道:“我們都知道,宗主您已經做的夠好了,也為此付出了很多,其實你並不欠蓮花宗什麼了。”

趙白蓮對此,卻是搖了搖頭,意味深遠道:“其實……還遠遠不夠的。”

蒙面男子聞言,又是嘆了口氣,但他不再多說什麼,只是抱拳行了一禮,而等他走出書房來到院外後,他的身體便一閃而逝,從這座別院中消失不見。

……

等到這位男子離去之後,大約不過一刻鐘左右,又是一位穿着與之前那名男子如出一轍的傢伙,闖入到了這座若水別院,後者同樣輕車熟路,直接來到趙白蓮的書房中。

趙白蓮對此早已見怪不怪,這十幾年來,他能將蓮花宗這個一國兩宗的劍宗位置繼續保持住,離不開眼前這些由他親手布下的棋子在暗中相助,可以說,他們是在此事上真正的頂樑柱。

在靈州,眾所周知,傳承最為久遠的蓮花宗如今早已不能與曾經作為五州第一劍宗時相比,原因就在於五十年前,在蓮花宗里發生了一件驚動着整個天下的大事,而那件事情,不僅造成了蓮花宗目前這樣的頹勢局面,也使得短短五十年間就迫使宗門連續更換了五任宗主,但無一例外的是,後續接任的這五位宗主,都不能夠阻止蓮花宗繼續衰敗下去。

蓮花宗的這種衰敗,已經和個人關係不大,就比如現在的宗主趙白蓮,他在巨大的壓力下成功突破到上三境後,不是沒有想過要以一人之力挽整座蓮花宗於既倒,但隨後他就發現根本不可能,因為蓮花宗的衰敗,不僅在於要和同為百山祖的其它劍宗相互爭奪修行資源,同時掌握着宗門內‘春夏秋冬’四派弟子的太上長老們,似乎也早已對宗門的復興不抱任何希望,相互間變得貌合神離。

因此,唯有那些由趙白蓮親手布置下的棋子們才知道,對於這座蓮花宗,只有趙白蓮始終沒有放棄,可隨着蓮花宗里丟失的東西越來越多,他們也漸漸明白過來,這位看似只有四十來歲,但其實早就步入古稀之年的一宗之主,只是一味的死撐罷了。

相比於先前那位的性情,眼下這名男子行事無疑就要更加雷厲風行的多,他言語極少,自顧從懷中取出一份手札,然後遞給在主座上的趙白蓮,開口說道:“我能從那邊得知的信息都在這份書信裡頭了,為了不泄露身份,我還得在最快的時間內趕回去,那邊最近對我盯得很緊,我不便在你這裡多做停留。”

趙白蓮接過書信,點了點頭,回道:“你回去吧,凡事以大局為重,你自己記得在平日里行事小心些便是。”

男子點了點頭後,悄然離去。

趙白蓮打開對方留下的這封書信,大致瀏覽了一遍,發現裡面所記載的內容並不多,但通過後來這位棋子在書信中的描述,以及之前與另一位棋子之間的攀談,他發現這兩名棋子所帶來的信息里,雖是各有差異,但依然能夠確切的知道,他們現在所處的勢力,對於此次百山春獵真正目的,與前幾次相比並無任何區別,因為他們都將矛頭指向了蓮花宗,讓蓮花宗再一次的成為了眾矢之的。

不過這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了,在趙白蓮接任宗主位置以來,幾乎每一次春獵後,蓮花宗都會丟掉大量的利益,或許這也是為何在短短五十年里,前面幾任宗主只是各自嘗試性的堅持了十年不到,就已心如死灰,繳械辭任了。

趙白蓮將書信用燭火燒成灰燼,臉上已是愁雲滿布,但即便如此,他的心裡卻已經開始思量起,此次百山春獵的各種應對計劃,但到最後,他似乎也沒能想出什麼好的辦法,便極為罕見的露出一絲怒色,一拳錘在書桌上,發出咚一聲巨響。

趙白蓮恨聲道:“倘若能再給我個十年……不,就算只是五年,我能做到的也會比現在要多的多。”

……

等徐焰來到若水別院時,已經差不多是未時三刻,而當他剛一走進院門後,便在院子里的觀瀾亭中看到了他的師父趙白蓮,與此同時,在觀瀾亭中除了他的師父外,還坐着一名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身着在市井農家十分常見的湛藍色粗布汗衫,腳上則穿有一雙爬山走水都十分適合的簡陋草鞋,模樣質樸,外加他那張黝黑且方正的老臉無論在何時何地,始終都掛着一副笑嘻嘻的模樣,便讓他看起來更加的平易近人。

徐焰沿着鋪就在草坪上的石板小路走進觀瀾亭,這才發現在這名男子坐着的抱鼓石凳邊上,放着一隻他早已見過多次的竹簍,頓時明白過來,原來又到了這位叫做老喬的男人,一年一度上山來送新茶的時候。

徐焰走進亭中,先是對趙白蓮行了一禮,之後再轉身對老喬行禮道:“老喬叔今年來的可是要比往年早上幾日。”

老喬笑眯眯道:“徐家小哥好強的記性,都怪今年這氣溫,比之往年要高上不少,使得我這‘銀猴’長的有些着急,不過還好,也就比往年相差了一周左右。”

徐焰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趙白蓮笑着對徐焰說道:“坐吧,桌上這壺新茶是老喬昨日清晨去新採的明前頭茶,又經過一夜不眠翻炒烘乾,不可多得,你不妨品嘗一下試試。”

徐焰應聲坐下,伸手端起老喬給他備好的茶杯,先是輕微抿了一口,頓覺茶香四溢,隨即一飲而盡後,嘴間更是傳來了陣陣甘甜,如飲山泉雨露,沁人心脾,着實令人回味無窮。

自認在味覺方面並無任何天賦,甚至還有些遲鈍的徐焰,喝完這杯明前茶後,亦是忍不住讚歎道:“果真是好茶,不過這茶應該是老喬叔沖泡而成。”

趙白蓮聞言,頓時哭笑不得,“你真是好叼的嘴!”

老喬倒是毫不在意自己隨手沖泡的茶水被對方拿來當作對比,只是忍不住哈哈一笑。

片刻後,趙白蓮自顧取出一隻白瓷茶杯,又從竹簍中取出幾片茶葉放入其中,然後由沸水直接沖泡而成,隨即遞給徐焰說道:“你跟為師也有三年多了,但師父卻沒有教你什麼真正有用的本事,這杯茶就當作是為師這三年來,為其中的失職而給你的補償吧。”

趙白蓮在飲茶上極為講究,因此如現在這般直接沖泡而成的粗劣手法,在他身上並不常見,不過徐焰也沒有在這些細節上深究,只是恭恭敬敬伸手接過對方遞過來的茶杯。

然而,坐在一旁的老喬見到這一幕,心底里卻是忍不住多了一絲震驚,尤其是在看向徐焰時,那本是笑嘻嘻的眼神中,也多了些意味深遠。

白瓷杯中,本是經過鐵鍋翻炒,又被炭火徹底烘乾水分的捲縮在一起的茶葉,在被沸水浸染和沖開後,無疑又恢復到了一抹新綠的樣子,徐焰看着杯中不過只有四片茶葉的茶水,卻依舊有些不理解自己這位師父言語中的意思。

趙白蓮見他心有狐疑,便洒然一笑道:“等你喝完這杯茶,為師再帶你去一個地方。”

徐焰聞言,不再猶豫,仰頭飲盡杯中之茶,然而只由四片茶葉沖泡而成的茶水,味道確實太過寡淡了些,故而他並沒有再品嘗到如先前那般濃郁的清茶香味。

只不過就在茶水入喉的一剎那間,他清晰地察覺到了杯中那四片茶葉,在這一刻化成了四縷青光,一同進入到了他的體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