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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開始,端王先將帝衡稱讚一番,使者也是禮尚往來誇讚端王治國有方,夜幽如何強盛云云。我無心聽他們這些套話,自顧自慢慢吃菜,口渴了見到酒杯喝了一小口,卻發現杯子里裝的是不易醉人的果酒,暗嘆端王考慮的還算周到,這樣我就可以放心暢飲,不用擔心喝醉。

端王客套完,夜幽大臣里站起一個看上去分量不輕的老臣,與使者互相行禮後笑道:“我夜幽與帝衡近百年甚少往來,此番貴國主君遣使者前來,也算貴我兩國再通言路,意義不凡,不知我等可否向使者討教一番,若使者不吝指教,想必會讓我等受益非常。”

這老大臣說起話來字字清晰,鏗鏘有力。

帝衡使者對其頷首道:“顧大人不必客氣,有話便問,小臣當知無不言。”

這位顧大人大約是未曾料到對方竟認得他,臉上略顯訝異,隨即又問:“不知使者官居何位?”

帝衡使者答:“小小閑職不足以道,顧大人直言便好。”

那顧大人碰了個小釘子,倒也不改笑容,“既如此,那老朽便問了。使者道我夜幽國強,然十年來貴我兩國各自閉門而治,全無互通,我等難與貴國相較,不知以使者所見,我夜幽今日之強,可與貴國匹敵乎?”

帝衡使者淺笑道:“十年間,帝衡夜幽未動干戈,貴國專心自治,方得今日成果。”

“使者意為,我夜幽十年愈強乃是貴國意料中事?”

“倒也不盡然,夜幽之強大約超我預期兩三成,近兩年尤甚,可見端王治國有策。”

帝衡使者說話也是很難聽了,這意思是端王治國的功勞只有那麼一點點,同時也否定了端王父皇的治理能力。我看一眼端王,端王只是沉着臉喝酒,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顧大人已經面露不悅之色,卻還是繼續說:“使者還未回答老朽之問。”

帝衡使者再度笑答:“既為意料中事,又何來匹敵一說?我主遠見,自不會見夜幽勢強而無為旁觀。顧大人,夜幽國強不假,卻不足以與帝衡相較。”

那顧大人臉上已有慍色,背手而立說:“使者不妨列舉帝衡長處,我等願洗耳恭聽。”

帝衡使者卻說:“處處見長,何須列舉?”

顧大人這次壓不住怒氣,指着帝衡使者罵道:“你這黃口小兒好大的口氣!我夜幽……”

“顧大人。”半天不吭聲的端王開口打斷老大臣的話,“今日飲宴,不談政事,不議長短。本王知你忠心,敬你一杯,此杯飲盡後請顧大人與使者各自入座。”

這顧大人被端王一番話說得雖心有不甘,也是無法再去爭執,氣呼呼的喝了酒,回到位子里坐下。

帝衡使者也已經坐回去,撿了桌上的果子吃,看上去並沒有被這一番討論影響心情似的。

暮長煙坐在帝衡使者旁邊,也是一派悠然,似乎這沐陽殿里所有的人和話都不被他放在心上。

端王又對下面說:“歌舞助興。”

然後樂師和舞娘整齊入殿,一曲舞畢再跟一曲。

歌舞間隙里,夜幽的大臣和帝衡使者、暮長煙也只是互相敬酒,再沒有人討論什麼,直至宴飲結束,大臣散去,我跟暮長煙說有事要跟端王商議,就讓他們也先回了頤軒閣。

端王依舊坐在原處,而我就坐在他身旁,我看着他又獨自喝了幾杯酒。

我有感而發說:“早知你如此隱忍,我也就不必擔憂了。”

“擔憂?”端王側目望我,“你要與我說的話,是與帝衡相關?”

我點點頭。

“帝衡蟄伏十年不動,此番必是有備而來,那使者言語間不掩譏諷,就是要將我激怒。若不隱忍,我真將他處置了,不正中了帝衡的圈套。”

我再點點頭,我想提醒的話,原來端王自己早就想清楚了,那我也就不用再聒噪,於是對他說:“既然你都明白,那我沒有別的話說了,我先回去了。”

“你準備何時啟程?”

我見他還有問題,本想站起來的動作停下,又坐回椅內,“暮長煙說,明日帝衡使者會找你要通行令牌,後天即可啟程。”

“後天……”端王默念一遍,又喝了杯酒,“不要將你死後復生的事說給第三人聽了,我和雷念會讓此事爛在肚子里。”

“嗯?為什麼?”我問的是他們為什麼要給我保密。

“世人只會將你做妖邪看待,於你不利。”他給我的卻是另一個答案。

這個世界如果硬要用我所知道的歷史來套,這裡的意識形態恐怕跟三國是差不多的,如果被別人知道我的靈魂來自別處,也確實只會招來禍端,沒什麼好處。我心生感激,想要開口感謝,“端王……”

“叫名字。”

我心中擰了一下,但分別在即,我又何必執着一個稱呼,於是說:“雷決,謝謝,也請你幫我謝過賢王。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這件事,我不會再告訴其他人。”

他又飲下一杯酒,“如此便好。”

我站起身來,朝他行個禮道:“請你和賢王多多保重。為免帝衡使者起疑,明日我就不找你了,後天一別,有緣再見。”

他仍舊不看我,點頭說:“好。”

走下高台,走出沐陽殿,我的腳步異常沉重。

許多次我都想再回頭看一看,可我知道,這頭,我是回不去了。

皓月閣中果果放了一湯池的熱水,我讓他們都各自去休息,我一個人泡在水裡,倍覺迷茫。

我曾想逃離這夜幽皇宮,如今真的就要離開,心中卻有一絲失落。

帝衡、夜幽、玄蒼,不知不覺我已經深陷其中,今後更是要統領一國,這些事到今天我都還沒有什麼具體的概念,難道凡事只能兵來將擋?

暮長煙忠臣則已,若玄瑚看走了眼……

還有,端王雷決。

“哎……”我嘆口氣,想不通就不想了,至少返回玄蒼路上,我還有玄瑚作伴。

沐浴之後我獨自回到卧房躺在床上,叫了幾聲玄瑚,想跟她聊聊天。然而玄瑚並沒有出現,開啟的窗卻閃入一道黑影,那人瞬息間將我摁住,並捂住了我的口鼻。

他將遮面的黑布扯下,我瞧清他的模樣,禁不住眼眶有些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