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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未想過,言域將我視若無物會是什麼感覺。即便是這次,我也一直都告訴自己,會好的,我的言大哥會回來的。

可當言域再抬眼看我時,他本該款款柔情的眸子里,只剩下一眼望不到邊的漠然和空洞。

似乎任何人、任何事,都再也無法走進他的眼中。

唯有小穎小澤哭鬧嬉笑時,言域眼中才會亮起微不可查的一抹光。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我乘坐過許多輦輿,這一次回玄蒼,端方督主展胤然以規條為由,硬是給我弄了個比帝王儀仗輦輿更加高闊華麗,需要幾十匹馬同時起步才能拉動的大傢伙。

那是裝了輪子,可以移動的一間三層閣樓。

好在這東西足夠結實,只要前面牽拉的馬匹足夠,速度也不會比我預想的慢。

尺牘督主藍箴修為這行動的閣樓命名為“移星樓”,展胤然本是說這樓是給我一人住的,好說歹說才讓他改了幾條規矩,三層樓把我、兩位親王、兩個孩子和四個乳母婢女全裝進來。

至於如何分派樓層用途,雷念張羅了一圈,說一樓最嘈雜,給乳母婢女,言域自己選了二樓要跟小穎小澤同住。

“哦,那我也去二樓?”說著,我就要起身從三樓下去。

雷念拉住我道:“你和我,就同住三樓吧。”

“……言域的意思?”

雷念點頭,“言域的意思。”

“……”

我頹然坐下,看着外面緩慢移動的景色發獃。

口號聲響徹天地,時不時還能聽見金笑嵐那尖銳高亢的喊叫。

雷念坐在我對面道:“只要你去跟言域仔細解釋,他還是會聽的。”

“解釋?”我搖頭苦笑,“解釋什麼?你看看外面這情形,誰能預測我帶這些人回玄蒼後,形勢會如何變幻?既然吉凶難料,我拿什麼去跟他解釋?是不是我每走一步,都要跟他解釋?是不是出現了任何變故,我籌謀的或者我意外的,我都要去跟他解釋?”

“……”雷念神情嚴肅,“我知道你的不得已,你有許多委屈,這次來帝衡是我的主意,該對此負責的人是我。”

“你?”我呵呵一笑道:“你為了幫你哥一把,而我,也藉此徹底認清,玄蒼繼續勢弱,小穎小澤將來也如玄陌一般會被帝衡抓來做質子。我這皇帝做的如此憋屈,整個玄蒼主辱臣苦,難道我真要被動挨打,真要帶着玄蒼人忍辱偷生?不可能的,雷念,天下三分弱肉強食你比我更加明白,忍辱偷生不過死路一條。所以此番你雖有向著夜幽之心,卻也幫了我的大忙。”

頓一頓後,我又道:“如今這般,待入境玄蒼,徒眾增加到五十萬應該沒什麼問題,你哥若守信,再給我送來五十萬人。過了年,玄蒼足足增加一百萬人口,另外更是有徒眾進獻的金銀物資,回玄蒼後我們仍可繼續招攬徒眾,不消多久,玄蒼便可勢壓帝衡,誰還敢來欺凌我們?誰還敢將小穎舉過頭頂企圖摔死她?!”

而後我惡狠狠的目光盯住了計震兵馬行進之處,冷笑道:“還有誰,敢殺我大臣,傷我國師,鞭笞我的親王?!”

一番話情緒激動,我牙關有些打顫,放置桌上的手握成拳。

雷念半天都認真聽着,見我總算停下,他起身到我身後輕道:“你看,我也不是怎麼懂得哄女人的人,現在我該給你捏捏肩,還是……”

我搖頭起身,“我去樓下看看孩子。”

“喂……”雷念抓住我的胳膊,微微彎腰湊近了瞧瞧我的眼睛,“你這副樣子下去,嚇哭了孩子,言域又要心疼。”

我摸一摸臉,“有哪裡不對?”

雷念略涼的指尖點一點我的眼皮,--

“布滿紅絲,緩一緩再去。”

一定是剛才說話時情緒激烈導致吧,我點點頭,“好,緩緩再去。”

準備回到桌旁再坐一會兒,雷念卻輕輕拉了我一下,而後他的人迎了上來,將我柔柔攬進他懷裡。

頭頂上雷念的聲音道:“他平日是這麼抱你的?”

我翻個白眼推他道:“你這是做什麼?”

“別亂動嘛,你現在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我這懷裡反正也空着,別浪費了。”說著,雷念收了手,將我困在他懷裡。

掙扎無果,我嘆口氣,正好聽見雷念胸口的心跳聲,撲通撲通倒很讓人安心。

聽了一陣,雷念又說話了,胸膛隨着話音震顫,“婁清玄姦猾狡黠,未必忠心。他與計震有仇,殺計震讓他動手,讓他知道你對他的誠意。”

點點頭,“好,只有一條,先抽計震一頓鞭子,後面的就讓婁清玄隨意發揮吧。”

雷念撫一撫我的背,“鞭子我親自去抽,定讓他加倍還來。”

“我就在這移星樓上嗑瓜子看你抽他。”

“呵……”雷念淺笑道:“你還真有這閒情逸緻。”

我也輕笑道:“呵,為了言大哥,你抽他定然是下狠手的,如此好戲我怎能不看?”

“呃……為了言域?你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抬起頭來,我問雷念:“你不是號稱看上言大哥了么?”

雷念面露窘色道:“他早已拒絕,如今我對他已經沒什麼念想了。”

“拒絕了?啥時候?”我怎麼不知道?

“天蠍宮鬧疫災,我罰跪,他給我送芝麻湯糰,然後就用柔情似水的聲音果斷拒絕了我,為此我可是傷心了好幾日的。”

啊,那個送湯糰我不是還跑去偷看了?當時我還以為言域只是去關心一下雷念,原來當時言域看上去各種糾結是因為他要拒絕雷念啊!

“所以。”雷念狡黠一笑,“所以我就讓曹侃把帝衡軍調到天蠍宮……想找點別的事情去做,不要整日里對着言域那張讓人忍不住去看的臉。”

“那是你授意的?我還以為是曹侃護主心切自作主張!”我一拳砸到雷念胸口。

這一拳並不重,雷念卻遭受重創一般誇張的往後退兩步,捂着胸口說:“哎呀,你又打我。救命啊,至尊神女要打死辟邪天將了!”

什麼鬼……

我瞪了一會兒雷念,實在抵不住他一陣陣鬼哭狼嚎,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雷念這才站直身子,嘆口氣過來拍拍我的肩膀道:“笑了就好。眼裡紅絲已經退去了,想看孩子的話,你可以去了。”

我便繼續掛着笑容往樓下跑,跑到一半回頭問:“你不下來嗎?”

雷念搖搖頭,笑道:“我要在樓上喝酒,你看完了孩子,上來陪我喝。”

“好!”我痛快點了頭。

沿着樓梯一路跑到二樓,正看見言域將孩子往搖床里放,聽見我的腳步聲,言域動作略一停頓。

可言域並未轉頭看我,又繼續動作,將孩子放進床里。

二樓置了四個火盆,當中木盆的水還冒着熱氣,看樣子言域是剛剛幫孩子洗了澡的。言域就是這樣,對孩子的事,他總是願意親力親為。

我心中一軟,柔聲喚道:“言大哥。”

言域卻連動作都不停滯了,行雲流水般將布巾丟入水盆,又端起水盆,神情木然貼着我走過,沿着樓梯下到一樓去了。

只留下一陣淡淡的奶香,混着皂莢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