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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通票號有錢,筆是湖筆,紙是灑金箋,墨是徽墨,硯是歙硯,連火漆信封之物都擺好了。

芝麻是常服侍張掌柜筆墨的人,紅袖酥手,研磨的姿勢都讓人覺得雅緻,磨好之後,對着顧綺道:

“大人請。”

俏生生的,聽話音不像是下蔡縣人,但也聽不出哪裡人。

顧綺前世練過書法國畫,不過這些要練好是需要體力的,而她最缺的就是體力,得其形不得其意,稍微多練會兒,字型就能看出力散了。

而今生,林昭作為一朝探花,還做過翰林,尤其那定情荷包中的字,顧綺自知難以企及,便只抱着受傷的左臂,對芝麻道:“多謝姑娘了。”

芝麻年紀小卻省事,已斂目退到了張桐身側,而張掌柜則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不去看她。

顧綺這才繞到桌前,提起筆在箋紙上方方正正地以楷書寫道:

“不再讓他們死在面前之言,公子還記得嗎?”

你翻不了皇帝定下的鐵案,你救不了已經死了的人。

但你能救還活着的人。

太子殿下,生死之際你說過的話我記得,你還記得嗎?

毫無行文格式,落筆之字亦顯得顫巍巍的不穩,但字後的意思,顧綺信他能看懂。

她撂下筆,吹乾後裝入信封,以火漆封住,笑着遞給張掌柜的,鄭重道:“這封信,多謝掌柜了。”

張掌柜到底還是接過信。

“林大人放心,這封信,我必然會帶到的。”

“嗯,那我就靜候佳音了。”

……

自四通票號再往周家去的時候,顧綺走得有些踉蹌。

冷,疼,還有襲上心頭的無限倦意和委屈。

這出租車都沒有的年代,忙了一天還要雙腳走回去,很委屈了。

只再回到周家時,剛要敲門,顧綺卻意外地發現院門是虛掩的,院內還有聲音。

她心中陡然一驚,忙推門進院的時候,恰好看見周慶娘頭髮胡亂挽起,提着個水壺自廚房走了出來。

見她無事,顧綺到了嗓子眼兒的心才放下,捂着心口道:“姑娘不好好歇着,這是做什麼呢?”

周慶娘借朦朧的月光看清了她的臉色,又見她抱着左臂,顧不上回答:“公子受傷了嗎?快回屋歇下吧。”

竟連唇色都發白了。

“皮肉傷,無礙的。”

二人回到屋中,顧綺疲累地坐在桌旁的椅子上,周慶娘端了熱茶過來,擔憂道:“公子當真無礙嗎?要不小女去尋大夫來?”

“別,麻煩,”顧綺擺擺手,直白道,“你四姑今夜被人殺死在牢里了,還有我不是個公子,是個姑娘,周姐姐不必這麼拘禮。”

兩件完全不搭嘎的事情,被她以輕鬆的語氣一併說出口。

周慶娘被前一句嚇到了,緊接着又被後一句驚到了,手哆嗦了一下,差點兒把茶壺摔在地上。

顧綺笑了。

“難道周姐姐不信我?不過好像怎麼驗證都不太雅呀。”

她說著,拿過了金瘡葯,給自己左臂塗抹着。

周慶娘腦海很是混沌,看着她露出的那條青紫的胳膊,看着她輕聲吸氣,發出“嘶嘶”的聲音,打了個哆嗦。

這是還能讓她笑出來、能開玩笑的、說句無礙的……皮肉傷?

“周姐姐可有披風之類的東西?我有些冷。”顧綺一偏頭,見她在旁邊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開口道。

她這骨子裡的冷,披棉衣都只是自我安慰而已,不過聊勝於無嘛。

他……哦,是她,長得真的很像林昭,但她就是能一眼看出,他們不像了。

林昭為人端方,氣質沉穩,而眼前這位姑娘,看着比林昭更洒脫些,目光赤誠,沒有林昭那麼重的心事。

可是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相似的人,又為何會忽然出現?

周慶娘去自己的衣箱翻出了一條猩紅色的披風,替顧綺披上後,又去廚房中端出了她剛做好的面。

顧綺怔住了,抬頭看她。

“我如今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周慶娘迎着她的眼神,重新坐在她身旁,“姑娘先吃些吧,然後再告訴我你究竟是什麼人?”

……

顧綺穿越而來的時間不長,六涼縣的事情刪繁就簡幾句話便能交待清楚,而她與林昭認識的事情,更是兩句話便能說明白。

雖然這樣,她依舊將林昭的事情說得很細緻,也很緩慢,觀察着周慶娘的表情,只要發覺她情緒有起伏,便住了口,等她平復了心緒再繼續。

待說完之後,早就幹了眼淚的周慶娘,只愣愣地看着搖曳的燈火。

屋內還燃着油燈,燈油漸沒,燈火也逐漸暗淡。

顧綺吃了半碗面,身上略暖些,精神也好了點兒,只有上了葯的左臂依舊很疼。

“周姐姐,林大人雖對不起你,但待你,是真心的。”

周慶娘的目光轉向她,訥訥道:“他忠義為國,哪裡對不起我了?”

“他先是牽累了你,再拋你一人在世,就是對不起你,”顧綺認真道,“但這不是他的錯,而是被小人所累。”

周慶娘因為她的這句話而再次紅了眼眶,用力咬着下唇不肯讓自己哭出去。

說不怨、不氣,是假的。

但恨他,怪他,卻沒有。

她只是……不甘心罷了。

“姑娘說的兩界村在什麼地方?待我哥哥的事情了了,能帶我去看看嗎?”

顧綺目光閃爍,在燈火下看着她的臉:“周姐姐要去拜故人,我自然要帶你,可若是抱着死在他墳前的想法,我就不敢帶你去了。”

周慶娘被說破了心思,垂頭不再說話。

“死不易,活也不易,只是你既然還有不甘,就還是先活着吧,指不定哪天,這事兒就翻過來了呢?到時候再去他的墳前,親告此事,於他於你,才是最好的,對不對?”

一席話說完,周慶娘以為那盡了眼淚,再次決堤而下。

顧綺由着她哭,直到那無聲的抽泣停下了之後,她才道:“若想開了,咱們就先睡吧,我真的累了。不過有個事情,周姐姐千萬記住了。”

“如今在下蔡縣裡,我就是林昭,也只能是林昭,如此他們才會忌憚,你哥哥才能平安,周姐姐聰慧,懂我說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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