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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頁紙的信,字體娟秀卻柔裡帶剛,顧綺反反覆復看了好幾遍,最終確定,這就是一封普通的舊友之信。

信的落款兒的日子是臘月初二。

如今通信不易,估計是隨了驛報,方能此時送到。

只可惜,萬金書信到時,早已天人已隔。

顧綺剛剛消散的惆悵,又被這封信勾上心頭,她鄭重其事地將其疊好,夾在案頭那本她正翻看的之中,想着等問問謝霽,京中哪位表字伯壽,也好請了周笙,斟酌着回封信。

書中不同的頁中,還兩份從虔城寄來的家書,都是林昭父母關愛兒子的話,都是周笙代為斟酌,以林昭的筆跡回了。

到底是騙人之行,以前還罷了,獨今天,她覺得格外過意不去。

但願此間事早日順利解決,她也好脫去“林昭”的身份,不然又是騙其父母,又是騙其舊友,着實不安。

書房裡有一張軟榻,不過她着實懶得鋪床了,便裹着斗篷,靠着火盆,窩在寬大的椅子里,滿腦子諸事擾擾,睡都睡不安穩,期間聽見芝麻進門為她披衣,卻懶怠醒來。

至第二日凌晨醒來時,顧綺腰都酸了,剛要起來伸個懶腰,卻瞥見芝麻守着炭火盆子,捧着臉昏昏欲睡的,有一縷頭髮掉下來都不知道。

她笑着探身過去,幫她將那縷頭髮理好,柔聲道:“這丫頭,也不怕燎沒了頭髮。”

芝麻被驚醒,忽得挺直了腰,接着又鬆懈下去,只揉着惺忪睡眼悶聲道:

“還說我呢,這兒又是炭又是火,你就敢這麼睡下。”她說著,偏頭看她,“大人心情可好些了嗎?”

顧綺疊着她披在自己身上的衣服,淡然道:“好多了。”

芝麻仔細看着她,全然不信:“你別誑我,我知道你是怕我擔心,昨兒還讓張桐安慰我呢。可是最危險的不是你嗎?要不……你還是跑吧。”

顧綺不覺笑了。

“我跑了,你們呢?”

芝麻正色道:“我和張桐可以回張掌柜處,周姑娘與平姑娘也可以一起去。”

顧綺看向她。

“太子失勢,皇后幽禁,你覺得四通票號還安全嗎?”

芝麻壓根兒沒想過這個,被她提起方覺不妥,俏麗的小臉頓時皺成了苦瓜:“對呀……張掌柜會不會有事呀?”

一派純真。

顧綺忍俊不禁,聽着外間無人,湊近她的耳朵,低聲將謝霽的事情說了。

芝麻起先還靜默着,呆了十來息,才反應過來話中意思,當時瞳孔都放大了,開口便要叫喊。

顧綺手疾眼快地捂住了她的嘴,低聲道:“別喊,被人聽見了,才真活不成了。”

芝麻和受了驚的兔子一般,聽她如此說,立刻將唇在她的手下緊緊抿住,好半天才用力點點頭。

顧綺輕輕鬆開她,芝麻確實沒叫喊,只愣怔地出了好半天的神,才喃喃道:

“怎麼會……這個樣子……也太……大膽了……大人昨日怎麼不說?”

“人太多了,說完之後我怕控制不住場面,所以不如一個個告訴的好。”顧綺笑說,“你也莫急,他既然敢來,自然有完全之策。你同張桐說時,千萬也偷偷的,莫要叫喊出來,知道嗎?”

芝麻臉板得僵僵的:“是,我知道了。”

顧綺看着她的樣子,忽然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芝麻不解道。

“我笑呀……如今海鹽縣裡,和楚門的世界一樣,人人都是假的,端看誰的戲做得最好,能做到最後了。”她感慨着,伸了個懶腰,“乏了,我回屋躺會兒,你也回去歇着吧。”

芝麻滿面茫然,跟着她出書房的時候,還在思索這姓楚的……是誰?

……

李青玉及至午後方才回來,臉色比剛聽到消息的芝麻,還要蒼白,且滿眼的生無可戀。

彼時顧綺補眠剛醒,正繞着院子走,活動筋骨,看他回來正要問話時,恰安兒整理完書房出來,抱着一疊顧綺不看的書,要往庫房去。

二人錯身而過,都是生無可戀的表情,和親兄弟似的,惹得顧綺當下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安兒不知所謂,腳步都沒停,幽幽就飄走了。

李青玉知她笑什麼,當下怨念地掃了她一眼——他自然不是怨顧綺,可眼下也不知道該怨誰,便只能對誰都怨了。

“李兄這是什麼表情?至於嗎?”顧綺停下腳步,用簡單的動作伸展着上肢,問道。

“胡鬧,都太胡鬧了。”李青玉動了動嘴唇,如此感慨。

顧綺反倒不贊同了。

“我為了自己,你為了他,安兒和平姑娘都是為了至親,周家兄妹為了信君。人人皆有所求,才踏在這謊言里,想求個真相,那他為何不能為自己的所求站出來,而非要躲在個金籠子里?”

“你知道的,他……他不一樣……”李青玉低聲道。

顧綺嗤笑,笑他的迂闊。

“哪裡不一樣了?都是食五穀雜糧的人,李兄何必看低他?難道是覺得他成不了大事,只能靠着祖蔭給的前呼後擁,才能立於萬人之上?”

李青玉被問住了。

顧綺走過去,拍拍他的肩,像個長者般語重心長:

“李兄,昨日我看他想得很開呢,橫不能人親爹都放飛了,你卻塞他回籠子吧?此事功在社稷,護的是百姓,既然不是要弒父殺君的謀反,事成後他就穩了,而且聽他說,他們家祖傳靠自己建功,你還擔心什麼呢?”

李青玉沉默良久,終於長嘆了一口氣,垂首道:“大人說得是,是卑職……被困住了。”

“李兄是忠心罷了,”顧綺笑盈盈地安撫了一句,又問,“你把太太的話,都告訴他了?”

“是,公子已經決定這兩日便往平湖鄉去,卑職想着……”

他欲言又止。

“他們提防着你呢,你不能去。”顧綺道,“本官衙門無事,要跟着心善的平姑娘巡診地方,安兒同去,索性帶幾個捕快,任他們監視。李兄就留在城裡照料,年節里請太太的人多,後宅婦人交談之間,消息不會少的。”

李青玉聽她安排得如此妥帖,便不堅持,只拱手道:“是,卑職明白了,這就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