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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至海鹽縣,已經是傍晚時候。

還是那艘豪華的寶船,還是那個接顧綺與平七葉上島的人送回,還是那輛外表樸素內里精緻的馬車。

官道之上人雖不多,但來來往往的也總不斷,只沒人會在意這樣一輛外表尋常的馬車。

這次,那人只將顧綺送至縣外五里的地方,便停下了。

“大人,在下今日不便入城,便送大人至此吧。”那人說這話的時候,雖然表面恭敬,卻隱隱藏着些許高高在上的意思。

嘖,前恭後倨,真是令人生厭的小人兒。

顧綺自下而上地掃了他一眼,而後跳下車,略整理有些褶皺的衣服,抬步就走,一言不發。

那人在她身後自得地嗤笑一聲。

不過是個小丫頭,連二當家都比不過,又哪裡及得上主家的驚才絕艷呢?

他想着,駕車掉頭,再往嘉興城的方向去了。

顧綺緩步向前走着,待聽馬蹄聲遠去了,方才回頭冷眼看了一會兒,忽然對着馬車離開的方向,做了個鬼臉。

這些人越看輕自己,平七葉在島上就越安全,而她相信那二人一明一暗,定能摸清島上的一切。

他們做好他們當做的,她也要做好自己的當做。

路邊楊柳抽條漸綠,在二月初時春風之下輕拂,看得人心中痒痒的,有種想要念首詩的衝動。

顧綺笑着摸出藏在身上的黑鴉軍銀哨子,正欲吹響時,斜里忽然竄出來一人,扯住了衣袖。

這裡是官道,是以她並沒十分警惕,如今忽然躥出個攔路的,驚得顧綺當下就要打人。

不過她的腳剛剛抬起,便看見眼前,薛辰生目眥欲裂的樣子。

她的腳尖向下,一點地收住了動作,面上全無笑意。

而薛辰生顯然也沒有和她扯皮的心,直衝沖地吼道:“她呢?!”

聲音憤怒,高亢地走了音,嚇得兩個拖着好大一車柴禾的賣柴郎差點兒翻了車,打着哆嗦,忙不迭繞路走了,看都不敢看。

顧綺並不回答,而是漠然地撇開他的手,冷道:

“薛少爺自重,好歹本官如今還是官呢。”

“呸!”薛辰生原地跳了起來,照地啐了一口,怒道,“你少來!你要送死,怎麼敢帶她去?!又怎麼敢不帶她回來?!她若有個好歹,我不會放過你的!”

顧綺甚厭惡他好幾副面孔的假相,此時聽他的威脅更是光火,直截了當道:

“滾!”

而後,繞過他,捏着哨子,邁步就往城裡去。

薛辰生又想要拉她。

只是他的手還沒碰到顧綺的袖子,她就猛地停步轉身,盯着他的手道:“你哪只手碰我,我便撅折哪只手,薛少爺可以試試,我說的是不是真的。”

薛辰生白白嫩嫩的右手,當下懸在半空,放下也不是,拉住她也不是。

她不是說假的,而且她的身手非常快,自己絕對躲不開。

顧綺瞪着他的手,僵持片刻後,方才將目光上移,看向他漲紅的臉:“冷靜下來了?”

薛辰生喘着粗氣,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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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平太醫知道再多的秘密,平七葉也不過是無辜受牽累的,”顧綺語帶譏諷,“抓住幕後黑手,找到兩年前謀逆案的真相,不但是你,也是平七葉的目標。你識得她的日子比我都長,自該了解她的性子,若有懷疑,大可以直接問她,但之前藏着隱着不問,如今又打着她的旗號在這兒上躥下跳,你好大的出息,可還分得清主次?”

薛辰生輕顫了一下,死盯着她的眼睛,說不上是服氣還是不服氣。

顧綺絲毫不肯示弱地回瞪着他。

二人僵持了好一陣子,直到眼睛有些發乾之後,薛辰生才移開了眼睛:

“大人,問過她了?”

“是。”

“她,告訴你了?”

“是。”

薛辰生略略動了動唇,方才又問:“大人,信她?她父親給東廠製作的許多秘葯,至今還在害人呢。”

顧綺看着他的樣子,終於略微放緩了語氣,正色道:

“薛少爺,兩年前的案子究竟是怎麼樣的,其實我並不知道。那些舊人舊事,我也只聽謝兄與平姑娘提過一二,所以涉案之人品行究竟如何,我不敢擅斷。而且我如今所做的,並不是為我不識的舊人不知的舊事,而是想要為我認識的人,找個真相出來。你難道不也是如此嗎?”

一席話,說得薛辰生啞口無言,垂首不語。

“我知道薛少爺因老師之死心中有恨,但此時幕後之人還藏得好好的,我們不過是摸到了幾個海盜,一地官場弊案而已,少爺卻為了一己之恨,定要糾纏一人是好是壞,不覺得……着相了嗎?”

薛辰生捏緊了拳頭,表情緊繃著,看不出喜怒。

是他着相了嗎?

當年逆案傳至嘉興時,他就覺得事有蹊蹺。

那個最愛穿鮮亮的衣服,最愛熏香,最愛吃栗子糕,抱過他、教過他的男人,不可能會謀反。

在晏懷身死的半年後,他在醉華樓買醉的時候,偶爾窺聽到了詹娘子與人的密談,才驚覺所謂逆案,不過是為了掩蓋另一場陰謀的冤案。

而他們密談的主題,便是平七葉。

他憤怒、難過、傷心,卻到底沒有辦法將母親與家族都變成籌碼,便只能一邊接近平七葉,一邊暗中謀局,希望能查清真相。

但哪裡這麼容易?

那些人着實厲害。

當他終於撬動了翁縣令的嘴巴,立刻就出了漕糧案,縱然他保護起了翁縣令的家眷,但還是慢了一步。

削官的翁縣令,死在返回原籍的路上。

而不管是翁縣令留下的信件,還是如今樓氏、梁縣丞處的證據,不過只能證明官吏貪腐,不足以為兩年前的案子翻案,更查不出所謂的“主家”究竟是誰。

那之後,這些人的行事就更隱蔽了。

實則作為嘉興府有名的散財童子,在很久之前他就曾被邀請去過蓬萊鄉,只是在晏懷死後,他再無玩樂的心思,也沒有將那個銷金窟與今次的案子連在一起過。

直到這個假林昭出現,才將許多事情,穿在了一起。

運氣?天選?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所求的,不過是個真相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