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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邊站着的柯健行只覺得眼前一黑,緊接着便是軟玉溫香帶着脂粉香氣,砸了他個滿懷。

脂粉香氣之中,還有淡淡的梔子香,洋洋洒洒鑽進他的鼻子里,痒痒的。

他下意識地抱住柔柔軟軟的人,只他畢竟是個文人,身子骨單薄,哪裡能扛得住大活人這一撞?立時就抱着謝芊向後摔在地上,胸口生疼,鼻子更是被她的髮髻一砸一戳,竟然流了鼻血。

鼻血滴下,正好落在謝芊的臉上。

向來在京中橫着走的謝芊,在被顧綺拎起來的那一瞬間,便已經花容失色,而身子不受控制飛出去的時候,她更是第一次覺得,自己要死了。

從沒有人這麼對她,更是從沒有過的死亡威脅。

她怎麼敢?

眾目睽睽之下,她撞在了一個硌人的東西上,頭髮散了,釵環落地,系著衣服的帶子散開,露出了裡面的中衣中褲,狼狽地……

宛如當年的林昭。

她怎麼敢!

意識一陣空白之後,謝芊心中暴怒,掙扎着想爬起來,豈料剛抬頭,就覺得有東西落在額頭上,抬手抹了一下,再看清楚抱着自己的柯健行流鼻血的樣子,她頓時明白了這又紅又黏的是什麼,當下就發出了凄厲的叫喊聲。

臟死了!

想都不想,謝芊抬手就給了柯健行一巴掌,塗著鳳仙花紅的小指上長長的指甲,愣是因這一巴掌而劈斷,劃破了柯健行的臉。

而謝芊的指頭,也流了血。

哪兒都疼。

她!怎!么!敢!

“啊啊啊啊!!”謝芊崩潰般地大聲叫着,“臟死了!賤人!你怎麼敢!”

怒極的喊聲,打破了自向晚樓建成那日起,第一次出現的死寂。

門外的百姓,門內的客人,就連屏風之後向晚樓的東家,至此時終於轉醒過來,目光卻不在謝芊身上,而是落在了顧綺的身上。

青色的夾衣,在這季節那樣不合時宜,可是在她的身上,卻是極恰當的飄逸,面上沒有懼色,更沒有想要逃跑的打算。

就是這人,剛剛闖下了彌天大禍呀。

東家是個三十來歲的男人,見狀果斷轉身往回走,低聲吩咐身邊的人道:“就說我喝醉了。”

門外的百姓忙不迭都後退了好幾步,但心中對謝芊卻沒有半分憐憫。

尤其是那些平時被謝芊欺負過的,此時更覺得心中稱願,看向店內宛如遺世獨立的顧綺,竟覺得看出了她身上散發的光芒。

京城,真的來了個神仙呀。

人群在退,只有袁大叔定在原地,顯得突兀,半張的嘴充滿了驚訝,也理解了顧綺方才託孤一樣的話。

這小丫頭,不是不知道那人是誰,卻帶着死志,動手了。

又是一個……傻子。

“你這傻子!”平七葉當時就急了,鬆開被這一幕嚇傻的袁子蘭,想要衝過去的時候,卻被袁大叔將她並着急的張桐、芝麻,全部攔住了。

“鄰居呀,快回去吧。”他輕聲道。

他,很喜歡這樣的傻子,靈乩巷裡,有太多這樣的傻子了。

縱然救不下她,也要護住她的人。

顧綺沒有去看任何人,亦沒有給平七葉回應,只是冷漠地看着崩潰尖叫,再也擠不出半點兒傲慢無禮神色的謝芊,忽然笑了。

笑得自嘴--

角漾到眼底,很暢快,很恣意,彷彿是心中藏着的陰霾,在這一瞬間,一掃而空似的。

是笑容最本真的樣子。

笑得店內店外店的人看見,紛紛驚艷。

笑得人群之外的謝霽一時失神,新買的水晶糕都失手落在了地上。

幺兒都忘記了管他的公子,只是傻乎乎地看着顧綺。

“她……第一次這麼笑。”謝霽喃喃道。

這笑容,為什麼會讓他覺得熟悉?

顧綺覺得穿越至今,做了那麼多事情,今天卻是她最快樂的一天。

強搶、折磨林昭的時候。

欺騙、陷害周家姐弟的時候。

辱罵謝霽的時候。

將袁子蘭推下樓的時候。

這位郡主大概從沒想到,自己也會有如此不堪一天吧。

謝芊的僕從跑了進來,有人慌忙去扶謝芊,卻被謝芊又打了一巴掌,指着顧綺道:“把她抓起來!我要她千刀萬剮!我要她死!”

僕從聽令,紛紛向顧綺衝去,可沖在最前面的剛邁出兩步,便覺眼前有東西嗖得飛過,瞬間撲來的殺意,讓他不敢動彈了。

那是一支弩箭,擦着他的鼻尖而過,釘在了對面的牆上。

緊接着,第二支弩箭,釘在了他們前面的地上。

“你們,打擾本大人喝酒了。”

鴦兒左手拎弩,靠在雅間門上,傲氣十足地說道。

顧綺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這位大人,這是我與她的事情。”

鴦兒懶得搭理她,只看着那些僕從:“現在,給我滾出去!”

“你怎麼敢!”謝芊厲聲叫喊着,聲音都變了調,“別忘了黑鴉軍的身份!你敢參與地方之事!我要參你!”

“是呀,正因為我是黑鴉軍,所以……”鴦兒懶洋洋地翻了個白眼,心情頗佳,“郡主沒看出來嗎?我是在,仗勢欺你呀。”

謝芊氣得不知該說什麼了。

若是別的令長就罷了,但鴦兒才是黑鴉軍里最有名的混不吝,那可是對着孟馮都敢給臉色看的人。

而京城中,謝芊最不敢惹的三個人中,便有孟馮一個。

“你怎麼敢,你們怎麼敢!你們混蛋!”她氣得發抖,指着顧綺反反覆復道,“你敢傷我,我要告訴太后,我要你千刀萬剮!”

顧綺聽見她如此說,方才悠悠開口了。

“郡主呀,在下方才明明只是腳滑了,你又為什麼從樓上下來?難不成是為了訛詐顧某?”

“你!”

“這位義士確實腳滑了。”

“明明是你扔——”

鴦兒和謝茵的聲音同時響起。

只是當顧綺卻忽然收起笑容,轉頭看向謝茵的時候,她的話竟戛然而止,人也癱坐在地,握着欄杆兒瑟瑟發抖。

她不該說話的,不該提醒她自己的存在。

郡主都扔了,還在意多扔個縣主嗎?

她驚恐地看着顧綺的臉,凶神惡煞般,卻依舊很好看的臉,不知怎麼的,起了個古怪的念頭:

將來,會被她扔出去的人,絕不僅僅只有一個謝芊。

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