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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種種想來,縱然理智上顧綺知明白留活口套消息才是利益最大化,但情感上只覺鴛兒活着,對上官練不公平。

想着方才的情景,顧綺覺得心中煩悶,甚至有些反胃的感覺。

她一遍遍地說,陸總將是劊子手,昭明帝和先侯爺殺良冒功,卻從沒想過自己是親手殺了上官練的人之一。

丈八的燈台,照得見別人,看不見自己。

滿腦滿心都是別人對不起自己,但在下手殺人的時候,絲毫沒過心想想,上官練是多麼無辜。

“謝兄,我現在不想聽你說話,要不你就回去,讓他們按着計劃,要不你就回去,和他們一起哭好了。”

思緒百轉,不甘又含怨,使得顧綺的語氣都多了絲無理取鬧,也沒管跟着自己的謝霽也着實無辜。

只因為她心中的這口氣,卻不知道該向誰撒。

她不愛殺人,想想說說,發發脾氣還不行嗎?

謝霽的腳步頓了一下,顧綺並不看,當他要走了,只繼續往前走,腳步才稍微放慢了些許。

可是就在她以為謝霽走了的下一瞬,謝霽卻發力追了上來,一言不發,從後面抱住了她的肩膀。

顧綺腳步停住,呆立幾息的光景才反應過來,想要掙脫。

卻沒掙開。

後面抱着她的人,下巴抵在她的肩頭,溫潤和氣的聲音在她耳邊輕道:

“我不覺得你高興錯了,我也知道你在委屈什麼。我跟出來只是想告訴你,接下來的事情都依計而行,我們要剷除他們在京中的勢力,而還有一句話,是我自己要對你的。”

顧綺安靜地站着,身後的人頓了一下,方才緩緩道:

“你千萬不要再衝動,鴛兒……是我自小認識的,時至今日變成這樣,我的確有些傷懷,可若是你再出事,我會難過的。”

算不上情深的言語,談不上安慰的語氣,聽在顧綺耳中,卻着實很是窩心。

大概這時候,沒人在她耳邊叨叨諸如“人死如燈滅,你莫要再計較了”的廢話,真的會讓她順心吧。

她的肩膀微微抖着,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抬手擦了擦淚,和孩子似的,低聲說道:

“你說讓她活下去看看真相的時候,我真的很生氣,我不想她活着,我知道會有很多人因為她的死而傷心,但我會因為她活着而不開心的。”

她抽泣着,低聲嘟囔:“而且我不覺得我的念頭不對,因為你們都不知道,她對上官練做了什麼。”

原諒二字,在旁人口中,終歸容易出口。

許久——也可能只是很短的時間——四周很安靜,唯有謝霽輕輕的呼吸聲與顧綺的抽泣聲。

秋高氣爽日的中秋佳節,遠處還有田野間戲班子敲鑼打鼓的聲音,人人都是那麼熱鬧,獨在此地,多了些許詩文里才有的傷懷意。

終於,弱冠之年的少年人,將少女抱得更緊了些,堅定道:

“……可是你知道,而我相信你。”

只要是你說的話,我就願意去信。

大約也因是此情此景,讓顧綺忽然想到了那天自己中毒將死的時候,他似乎也是這個樣子。

想多了,心就亂了,倒是應了那句話:糟糕,是心肌梗塞的感覺。

顧綺想了想,腦海中的小手,再次將那些念頭從腦海中掃了出去,又抹了一把淚,才道:“我說什麼你都信嗎?”

“嗯。”

“……可我若是蓬萊鄉的人呢?你也信我嗎?”

“……別鬧。”謝霽本來也被此時此刻彼此的心緒感染了,卻被她這句話,生生打斷了。

顧綺也破涕為笑,舒了口氣道:“我剛才在想鴛兒和謝芊的話,忽然覺得那個蓬萊鄉的主家如果去做傳銷,只怕比張家都富裕了呢。”

謝霽聽不懂傳銷這個詞,皺着眉頭道:“你又有什麼怪念頭了?”

顧綺搖搖頭:“自然是沒有的,你快回去吧,接下來還有一場惡仗,大約,還要再看一個人哭。”

薛辰生那人雖然冷心冷情,但憑他待晏懷的敬意,等知道親哥哥是蓬萊鄉人的時候,只怕更不能接受吧。

而且在這個一人造反,全家族誅的年代,鴦兒與陸程尚不知能否以功抵罪呢,何況是薛家?

想及此,顧綺倒是為那位素未謀面,但是聽過不少事迹的薛夫人嘆息了。

謝霽聽她前面剛訴完自己的委屈,緊接着又替人擔憂起來,未免覺得可嘆又好笑,細想處更覺得可敬。

他的這位賢妹果然是洒脫脾氣,再怎麼自哀自傷,心中也留一分為別人難過。

如是一想,鴛兒那種自顧自懷疑後便將人都看壞的,着實也不值得十分嘆息了。

想着,他鬆開抱她的手,笑說:“自己的事情都料理不清,倒是還管得着別人哭不哭的,你且先去吧,這邊有我。”

顧綺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睛帶着紅腫,點點頭,這方去了。

只是沿着官道走了很久,再回頭的時候,別說謝霽,便是那小茅屋都看不見了。

顧綺這才停步呆站了片刻,撓撓頭,扶着心跳得依舊有些厲害的心口,許久才喃喃自語道:

“糟糕……還真成了心肌梗塞的感覺呢。”

……

那邊廂,謝霽目送她離開了,回過頭時才發現賀松壽不知幾時來了,就站在身後,冷眼看着他。

“七哥,那邊怎麼樣了?”謝霽走過去,和他並肩往小茅屋處去,問道。

“鴦大人已經轉醒,只是有些發獃,車馬總將也讓人布置好了,”賀松壽邊走邊說,“還有那處墳,也重新填好了。”

他說著,想了想又道:“不過到底不吉利,等將那些人勾出來,還是把碑推了吧。”

“是。”

兩個心情都不太好的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忽然聽賀松壽問道:

“殿下,可還記得你有婚約?”

謝霽微頓,側頭看他,沒明白他為何這麼問自己。

而賀松壽也在直視着他,神色嚴肅:“殿下覺得她那樣的人,做事也好,嫁人也好,該在人下,為妾為妃嗎?”

秋風清爽,謝霽第一次在賀松壽的目光中,看見不一樣的情愫。

不再是豪氣爽快。

終關風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