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松壽看着顧綺得意的表情，一笑，又去看向彷彿沒聽見他們說話，依舊在翻找東西的薛辰生。
他的動作不急不緩的，說是翻找，看起來倒像是在整理。
恰此時，樓下傳來了急促且整齊的腳步聲，能分辨出是四個人，為首的那個步子特別有力。
賀松壽對着腳步聲很熟悉，立刻又去看顧綺：
“黑鴉軍的人來了，你到底打算如何？難道真的要對抗朝廷，保下個逆賊的親眷？”
“是，”顧綺點點頭，“我本就不喜歡連坐之事，況且如果逆賊都該株連九族，那隻怕先沒了的……”
是姓謝的。
已經下獄的謝芊，還有與蓬萊鄉牽扯極深的太后，鑒於蓬萊鄉縱橫可能有三十多年了，期間不定還有多少宗親秘密牽扯在內。
若必定要為了此事族誅，那昭明帝可該考慮一下自己當不當活着了。
不過當然，顧綺雖然滿心的吐槽怨念，但猶豫片刻後，還是沒當著賀松壽的面，說出對時人而言大逆不道的話來。
雖則沒出口，但話中的意思太明顯了，聰明如賀松壽聞弦音知雅意的，當時就嚇得白了臉，捧着心口看她，急聲道：
“這話你沒說，我也沒聽見，以後也不要當著人說。”
顧綺頗為無所謂地展顏笑了，但依舊從善如流：“我曉得的。”
可就因為她面上那股子不在乎的意思，使得賀松壽的心跳得依舊很厲害。
只是這次的心跳，不單單是因為她的話，也因為……
她笑起來的樣子，可真好看呀。
她笑起來的樣子，一直很好看。
好看的原因，不但是因為她長得漂亮，也因為她說話辦事的時候，舉手投足間那點兒洒脫的氣質，而她的洒脫從未將世人看輕，也不太將離經叛道的話說出口。
而是一直在堅持本心而已。
賀松壽在這一瞬間，忽得明白了為什麼謝霽那樣一個一心思念丑妹妹的人，怎就就對他動了俗心；也有些明白自己被她吸引，好像也不全是因為她好看。
而是因為他和謝霽二人，都有些世人眼中的不合時宜。
比如他全家高官清貴的科舉出身，偏他就喜歡舞刀弄槍的，即使天賦一般，估計這輩子也上不了戰場，也不肯走家人給自己鋪就的一條路。
而謝霽那人貴為太子，帝後唯一的嫡出子，卻被晏懷忽悠得，從小愛在街上傻坐不說，結交人更是只看人，不看其他。
不過賀松壽自來覺得後一條不算什麼，想來滿天下還能有比他出身更貴的嗎？他要是再看出身結交人，可真要孤獨一輩子了。
他想起了今日問謝霽的話。
他本以為謝霽會問他難道也瞧上了顧綺，才來問他，可是謝霽沒有，反而是很認真地回答他。
他說，他不會讓他做妾做妃子的，若她真的傾心於她，他肯定要從正門，堂堂正正地將她迎入宮中。
可是他又說，她不會同意的。
不僅是因為他們中間橫着個上官綺，也因為與那個身份相比，她大約寧願要那六品的巡城御史官衣。
“母后年輕的時候，也曾獨身走過許多地方，可--
是為後之後，只與父皇一起時，才在節慶時出過門，那層宮規誰也繞不過，她也不行。她那人，一看不就不是肯守規矩的。”
“所以，我才喜歡她呀。”
當時賀松壽聽完他的話，忽然覺得自己好像一動心，就先輸了一籌。
只是現在站在顧綺身邊，聽着她的話，看着她的模樣，他忽然覺得不就是一生一世一雙人，不就是和戲本子上說的那樣，神仙眷侶浪跡江湖嗎？
他也能，而且他比謝霽還方便許多呢。
他能一輩子做個巡城御史，或者隨便什麼外放的官兒，但謝霽難道能一輩子做謝霽嗎？
想着，賀松壽沒忍住，自言自語一聲“我還沒輸。”
他嘟囔這一句的視乎，門外陸總將已經帶人進來了。
薛辰生的那聲“大人來看”，幾乎與陸總將的那句“顧大人”同時響起。
如此一來，顧綺沒聽見賀松壽的輕語，而是面帶喜色，一個箭步衝過去，將薛辰生找到的東西拿在手中，看都不卡便道：
“薛少爺做得好極了。唉哎？總將大人來了？”
耳力特別好的顧綺，真的和剛發現他來了一樣。
今天一天的變故太多，就連陸程也抵擋不住，面上多了一層蒼老之色。
“顧大人，今日夜闖黑鴉軍營的人，身份已經確定，本將是來帶人走的。”
顧綺抱着薛辰生找到的那幾摞冊子，十分理解地點頭笑道：“陸總將辛苦了，如今還沒過子時，還是節呢。”
陸程沒理解她這話前後的關係是什麼，但是已經注意到她擋在薛辰生身前的動作，微微皺了眉頭：
“大人別令本將難做。”
“怎麼會呢？總將奉公辦事嘛。只是此人對下官查蓬萊鄉的事兒有大用處，總將也說了今晚抓的人是夜闖黑鴉軍營，又不是其他，所以未必非要將人帶走的，對不對？”顧綺笑說。
陸程口拙，尤其不擅長這些事情，所以他治下的黑鴉軍，都是直截了當地做就是了。
可是眼前這人是顧綺。
他聽今夜圍捕薛卯生的軍士說，顧綺說不希望鴛兒的事情，牽連他與鴦兒。
在那對姐妹的事情上，陸程格外容易心軟。
他做事乾脆，心軟之後讓步也很乾脆。
“大人手裡拿着的，可是罪證？”
“還要再翻看一下，”顧綺說著，指薛辰生道，“他幫我看。”
“大人要回靈乩巷嘛。”
“是，他不太會武功，跑不了的。”
“既然這樣，本將便給大人一夜的時間，只是明天來拿人的，可就未必是本將了。”陸程提醒了一句，畢竟他如今也是戴罪之身了。
“多謝將軍，但只要到了明天，事情指不定就有迴旋之地了。”顧綺施禮笑道。
依着那位太子的性子，怕是今晚天家父子之間，又有一番唇槍舌劍了。
顧綺不想將事情鬧大的原因，也是為了替謝霽爭取些時間。
“好了，”她想着，回身將書冊都推回薛辰生懷中，“拿着這些東西，和我回靈乩巷，過節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