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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鐘又被帶了出來,他頸椎似乎有些問題,當著我們的面使勁拗着脖子,拗得咯吱咯吱直響。

“問吧。”他簡潔地說。

“你現在是放飛自我了嗎?記得剛進來的時候,你還裝得痛哭流涕的。”林瑛冷笑着問。

“痛哭流涕也是真的,放飛自我也是真的。”

在我的眼前,古鐘簡直就是個川劇變臉般的人物。最早他來投案自首的時候,一度涕淚滂沱,他捶胸頓足,懊悔不已。

後來第二次提審時,他又東隱西藏,說起話來處處閃躲,滴水不漏。而這次相見,他明顯消沉很多,看起來甚至還有些心如死灰的意思。

難道他已經意識到我們發現了新線索的事?

“說說吧。”林瑛也簡潔地問。

“說什麼?”

“你沒告訴我們的事。”

“那太多了,比如我小時候光屁股去海里游泳,差點被浪頭捲走,幸虧抓着一塊礁石才活了下來——這些你們也願意聽?”

“聽聽也無妨啊,反正有的是時間,何況現在我們也知道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假話我們就當故事聽,真話我們就記下來——隨便說吧。”林瑛笑笑說,她很會把握節奏。

“我知道曲江殺人的事兒。”古鐘沉默了一會兒,終於主動開口道。

“接著說,說具體點兒。”

“曲江認識了那個叫老鳥的人,他慫恿曲江搶藥瓶兒的錢,兩個人把藥瓶兒引到地下室殺了,一共搶了二十五萬現金,兩個人一人一半。他們把藥瓶兒剁碎了,然後趁人不備餵了狗場里的狗。聽曲江說,還有個腦袋沒地方藏,索性就劈成兩半,藏在了那個墊子裡頭。”

“你在裡頭起了什麼作用?”

“沒。後來曲江讓我把欠gāolìdài的錢還清,我幫他跑了趟腿去還錢。當時還懷疑那錢是哪裡來的,但曲江說,這是金老大給他的獎金,我也就沒有多問。”

“說得不錯。”林瑛點點頭。

“還有其他問題嗎?”

“那要看你想不想招供了。”華鬘在一旁突然開口。

林瑛讚賞地望着她,她索性翹起二郎腿來,好像在等着女神探的質問。

華鬘剛想開口,但她又低下頭,湊過來問我一句:“按照之前咱倆的推斷,沒問題吧?”

“沒問題,你放開說。”我也小聲回應。

華鬘清清嗓子。

“既然你開始說真話,不想講故事騙我們了,那我不妨給你講個故事吧。”華鬘想做出不疾不徐的腔調,但她實在是不好把握節奏,語氣忽快忽慢,聽得我那叫一個尷尬。

“喲,警官也會講故事?”古鐘開始皮了起來,但我明顯察覺到,他的語調開始有一些不自然。

“那當然咯,我還寫網絡小說呢,一天四千字兒起。”華鬘簡直滿嘴胡唚,真不知道她從哪裡看來的這麼多冷笑話。

“既然是故事,那必須有人物。不過呢,我實在懶得取名字,所以就借用一下這案子里的人名吧。我姑妄言之,你姑妄聽之,雖然林隊長說她有的是時間,但我的時間還有很寶貴的——有的事兒不值得走腦子,你卻偏偏走了腦子,可它還是一文不值。”

我驚訝地看着華鬘,因為這話簡直不是從她嘴裡講出來,只有沈喻才會說這種看似傲慢,實際上頗有邏輯的話。

但林瑛卻微笑着,她盯着華鬘,那表情很適應。華鬘剛才講話發抖,她還眉頭一蹙,似乎有所懷疑。不過現在她講出這番沈喻風格的話後,明顯她的疑慮就煙消雲散了。

“故事是這樣的。”華鬘開始講了起來。

——有一對好兄弟,一個魯莽衝動名叫曲江,另一個文弱瘦削的名叫古鐘。兩人在中學時患過難,曲江幫過古鐘不少忙。在古鐘看來,只要跟着曲江,走到哪裡都會有安全感。

但所謂的“安全感”並沒給兩個人帶來安全。進大學之後,曲江開始異想天開想做生意,他沒有本錢,於是找了家校園貸,借了一筆款。

可惜生意厭新手,曲江自負傲慢,但他才智有限,很快就把借來的錢賠了個精光。

放gāolìdài的都是chīrén喝血不吐骨頭的傢伙,一旦遇到還不清債務的人,他們勢必要敲骨吸髓。

“你知道高東寧為什麼會大手一揮,把錢借給你倆嗎?”林瑛忍不住打斷補充道。

“為什麼?”

“因為你倆年輕,一個年輕人無論以後幹什麼,他能創造的價值,肯定不只有兩萬塊錢那麼一丁點兒。曲江還以為這裡不要裸條,會撿個大便宜,殊不知早就被人算計透了。”

“唉!”古鐘恨恨地捶着自己的大腿。

“我說書呢,你倆有品沒品?!”華鬘生氣地瞪了林瑛一眼。

“您繼續講,我們聽着,不插嘴了。”林瑛笑呵呵的。

華鬘於是繼續開始講她的“故事”。

——因為欠了gāolìdài,而且是越滾越大,似乎永遠也還不清的gāolìdài,曲江只好按照放貸者的安排,去“打工”還債。當然,他們打的“工”不是正常工作,而是一些能給放貸者帶來“高回報”的非法行為。

很快,有一次yèzǒnghuì牛郎的工作,讓曲江遭遇了非人的nuèdài,他徹底扭曲起來。

隨後不久,曲江又被安排去給一個叫金老大的頭子當小弟,掙工資。

但是,曲江並不孤單,因為古鐘一直陪着他。

古鐘沒有借貸,他本可以置身事外,對曲江置之不理,但他卻盡到了當兄弟的情分。在古鐘看來,兩個人掙錢總比一個人掙得多。只要兄弟兩人一起努力,愚公移山,高企的債務總有一天能夠還清。

但他想錯了,愚公移山是建立在山不加高的基礎上,但gāolìdài是利滾利、驢打滾,它每天都在增加,而且是加權式的不斷累進。

當兩個人在金老大那裡拚命掙了一個月錢,最後古鐘拿着“工資”去找gāolìdài還賬。他驚訝地發現,還錢之後,曲江欠的錢反而更加多了。

“利息啊,每天都有利息!”gāolìdài獰笑着說,“不過,我有個辦法,你既然這麼仗義,不如再從我這裡借一筆錢,先還清他的,之後你再慢慢還,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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