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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鐘想說“不用”,但他卻沒有說出來。

老鳥擰開一瓶二鍋頭,自己先灌了一口,然後禮貌似的朝古鐘晃了晃。他看古鐘沒有反應,這才把二鍋頭放在桌上,繼續講着。

“曲江當時也在跟我喝着二鍋頭,他說,‘鳥大哥,我上學的時候,樣樣不行,在班上啊,在老師和同學眼裡啊,完完全全就是shābǐ一個。你體會那種心情吧?明知道別人把你看成shābǐ,你還要裝成若無其事地跟他們來往。

“不過,好在還有個比我更shābǐ的人,那就是古鐘,我偶爾幫過他一次,他就像崇拜英雄似的看着我。鳥大哥,你知道那種感覺多爽嗎?比跟女人滾一起都爽!所以後來,我才一直幫他出頭。只有在那個shābǐ面前,我才不是shābǐ,我才有特么成就感!’”

老鳥說完這句話,又看看古鐘,說:“就是這麼回事兒——那傢伙是個情緒動物,腦子裡一點兒理智都沒有,他整個人生就是報復,就是發泄,就是任憑自己情緒胡作非為。這種人靠不住,對你對我都靠不住。所以,我只能讓他永遠閉嘴。”

古鐘本來還在崩潰,但聽了他的這番話,渾身忽然一冷。

“你什麼意思?”

“就是讓他永遠閉嘴啊。我去了一趟友成小區,用一台新偷來的手機,裝成一個新來的小弟,給看守打了個電話,叫他們準備換崗。然後我故意磨磨唧唧又拖了好久,小凳子果然等不及了,鬧着要去吃飯。我說馬上到,叫他們綁好曲江先走。

“等他們都出門之後,我就溜了進去,送曲江去了該去的地方——不用我詳細說了吧。你要記着,現在必須同穿一條褲子的人,只有你和我。他要是把藥瓶兒的事兒宣揚出去,不只我倒霉,你也過不好。”

古鐘明白了,曲江已經死了,已經被老鳥這個王八蛋殺了。

他不應該自作聰明去威脅老鳥,他以為老鳥會跟自己一起救出曲江,誰知道手上沾過血的人,就不在乎沾第二次血。

死人才不會告密,所以老鳥才殺死了曲江。至於為什麼那裡人去樓空,也許是金老大一夥兒發現曲江已死,想儘快毀屍滅跡、急於甩鍋吧?畢竟曲江死在了他的地盤上面。

古鐘看着老鳥,這個男人看起來有些猥瑣,看起來與人無害,但沒想到內心如此狠毒。更可怕的是,他剛才還給自己xǐnǎo,讓自己怨恨曲江,覺得曲江跟自己的情義不過爾爾,然後把他繞進去,讓他自己覺得曲江死掉是一件好事。

“怎麼了?我說得難道不對嗎?”老鳥警惕地看着古鐘問。

“也許,你做得對吧。”古鐘強忍着憤怒和悲傷,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來。

“這就對了,世界上只有利益,沒有情義。只有利益才是最可靠的關係,比如你我,雖然沒有一起扛過槍,一起嫖過娼,但咱們一起殺過生,所以就登上了一條船。這條船如果翻了,咱們都得落在水裡。這種關係才靠得住。對吧?”

“可能吧。”古鐘裝作長嘆一聲。

“沒事,慢慢想,有兩天就想通了。我也是這麼過來的,不來碗面嗎?”

“我自己弄吧。”

“小夥子,跟着我混,以後還能賺錢——我去幫你拿桶方便麵,你吃老壇酸菜的,還是紅燒牛肉的?”

古鐘看了一眼桌上泡着的面桶,說:“老壇酸菜吧。”

“瞅瞅,一個口味!”老鳥轉進裡屋翻騰起來。

古鐘迅速拉開抽屜,他倒出幾粒老鼠藥,然後快步走到桌前,飛快把葯塞進了面桶裡頭。

老鳥拿着一桶方便麵出來,他看古鐘站在桌旁,問:“在那兒幹嘛?”

古鐘舉着二鍋頭晃了晃:“心裡難受,喝口酒。”

“多喝點兒,多喝點兒,一醉解千愁啊。”老鳥感慨着撕開面桶,幫古鐘倒進開水,然後又順手撿了箇舊手機壓在面桶上面。

他走回桌子,打開自己的面桶,又拿着二鍋頭喝了一口,然後低下頭,不過他很快停在了那裡。

古鐘有點慌,他以為老鳥發現了裡面的耗子葯。

老鳥抬起頭,看着他說:“對了,我想離開魏陽,去外地躲一段時間,你要不一起去?”

“我考慮一下吧。”

“看你吧,如果曲江之死暴露的話,他們只會懷疑是金老**ǎngjià撕票,起碼不會懷疑到咱倆頭上的,尤其是你,畢竟是曲江的好兄弟,背債救朋友,不會有嫌疑的。你記住,所有的事情,都推到老金身上就行。”

古鐘沒有說話,老鳥抬頭瞅他一眼,那目光尖利無比,古鐘從來沒見過老鳥露出這樣的眼神。在別人面前,他一般都是又慫又蔫的廢人。

“你儘快想清楚了,這對你、對我都有好處。如果警察找上門來,你實話實說到老金綁票就行,以後的事情,都說不知道。我怕你說謊反而露出馬腳。”

老鳥用叉子攪拌了一下麵條,或許方便麵調味包里有好多乾癟的蔥花、肉丁、酸菜還有胡蘿卜丁,或許是因為燈光昏暗,反正他根本沒有注意到裡面有幾粒老鼠藥。

方便麵發出誘人的香味,老鳥沒用自帶的叉子,他撿起一雙筷子,誇張地吸溜了一下鼻子,很有儀式感地挑起打着卷的麵條吹了吹,然後喝一口酒,吃一口麵條,那樣子簡直愜意得如同在享用法式大餐。

“吃啊,怎麼不吃?今天很累吧,腦子裡很亂吧,吃碗熱乎乎的麵條,煩惱起碼能少一半兒。我多少年都是這麼一點一點熬過來的,你是個人才,將來咱們合作,會做出很多事兒來的。”

古鐘點點頭,他不敢再一直盯着老鳥,他取下塑料叉子,打開面桶,也吸溜吸溜地吃起面來。兩個人默默無話,就這樣斜坐着吃完麵條,老鳥把湯水都喝得一乾二淨。

“今天晚上就這樣吧,你回去吧。”他對古鐘說,“明天我再聯繫你,好好想想離開魏陽的事兒。”

古鐘起身,告辭離開。老鳥把他一直送到門口,他朝古鐘擺手再見,然後嘭地一聲掩上了屋門。

他站着沒動,他能聽到屋裡老鳥按下反鎖扣的咔噠聲。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