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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鈺笑着靠近慕君吾:“蜀國受唐轄制,東西兩市的錢,明明白白地就進了節度使的府衙,至於夜市的錢,那就入了節度使自己個兒的口袋唄!”

慕君吾配合著恍悟點頭:“原來是這樣,你連這些都知道?”

“那當然,這些年我出來辦事很多次,自然就知道得多了,以後你出來得多,知道的也會多起來的。”唐鈺指向前方的來福客棧:“咱們今晚就住這裡吧!”

慕君吾當然不會有異議,他點點頭同意了。

唐鈺卻停下腳步,摸出錢袋子後,把褡褳取了下來遞給了慕君吾:“你先入住,晚飯的時候我回來找你。”

“你幹嘛去?”

唐鈺白他一眼,湊近了壓低聲音道:“出來了,自然要趁機泄泄火啊!”

唐鈺說完,笑着搡了慕君吾一下,轉身往對街的巷子里一鑽。

慕君吾抬眼望去,一片花花綠綠鶯鶯燕燕將唐鈺簇擁着走遠。

慕君吾看了眼四周,便拎着褡褳進了來福客棧。

要了一間臨街的房,泡了一壺茶,慕君吾臨窗而坐,翻了翻手裡的購物清單後,就一邊品茶,一邊看着樓下熙熙攘攘的人群。

頭髮花白的老婦掛着針頭線腦的籮筐沿街晃悠,口裡哼唱着他聽不懂的土歌俚調;

垂髫小童坐地不起,死死拉着母親的手撒嬌哭鬧嚷嚷着要吃糖人;

頑皮的小孩兒們你追我趕的嬉戲與人流中,偶爾撞上一個路人引來一句輕叱笑罵;

年輕美貌的女子,綵衣簪花地湊在一起說說笑笑,團扇輕轉里蜀錦嬌艷……

慕君吾默默地看着,他的眼裡有一些羨慕。

王宮在外人眼裡,高不可攀,貴氣逼人,而他知道,那裡沒有真情只有假意,且沒有這些動人的熱鬧與生氣,有的永遠是血淋淋的爾虞我詐。

看着看着,他想起了一年前。

那時父王雖然並未病入膏肓,但越發不濟的精神與時不時乖張的脾性令宮中的每一個人都不能安神。

前朝的臣子們,為儲君之位盤算不休,後宮的妃嬪也為餘生而挑選方向。

而他,根本無心王權。

“范兒,大王年事已高,你,可有什麼打算?”

母妃滿面愁容的看着他,顯然局勢的不明朗讓她煩憂。

“前日,我已向父王請調去鎮南,如果他應了,我便求他讓我帶母妃一起去,想來父王應會允準的。”

“鎮南?”母妃一臉驚訝:“為何去哪裡?”

“那裡山清水秀,適合母妃您頤養天年。”

母妃看着他,笑得無奈又苦澀:“你啊!大王諸多子嗣里,就屬你最是無心政事,可偏偏你是他唯一封定的王,還被親賜了‘應策’二字,你覺得光憑請調外任,就能躲得了王位之爭嗎?”

“自請去鎮南,就是無意王位,我退得如此明白,德妃應該會十分歡喜,就算父王有所不舍,只要德妃開了口,父王也定然會應允的。”

德妃深得父王寵愛,這宮中多少嬌娥淚,也比不上她盈盈一笑。

所以她的兒子在大哥一心入道之後,就成了大熱人選。

儘管也有不少人願為他鞍前馬後,可他一來無心王權,二來……實在不想勢單力薄不善鬥爭的母親與其纏鬥下去。

人生短短數十年,快活悠哉多好?

與其在黃金墳場里拼個你死我活,拼個兄弟相殘,倒不如,他自己早早地走遠一些,尋處山--

清水秀之地與母親安度餘生,多享一些溫情。

“希望如此。”母妃拉着他的手:“兒啊!是母親對不住你,你有如此才華,還生在帝王家,可偏偏我卻只是一個小小的昭儀……”

“母妃不要這樣說,您知道的,對於兒子來說,王權、王位,都不及人生安樂、書香墨伴來得舒服、自在。”

母親的眼裡浮動着無奈,她望着他語重心長。

“我兒!若是大王真應允了,你萬不要再開口求他帶母妃同去!只有我在此宮中,眾人才不會疑心你另闢王權,你答應我,日後若真能遠離王權是非,你一定要過得安樂自在才好。”

安樂自在……

慕君吾唏噓着放下了手裡的茶杯。

我體內帶毒,那唐門毒藥並不能將我怎樣,倒不如就此離去,做一個普通人,安樂自在。

心念如此,他陡然覺得輕鬆起來。

目掃樓下街頭的行人:嬉笑的孩子,湊在一起說笑的路人……他看着那一張張的笑臉,心潮越發澎湃。

他想要的生活,近在咫尺。

我是慕君吾,不是祈王,楚國之事與我何干?

我不需要查清楚是誰在和唐門勾結,也不需要查清楚是誰給我的手帕和珠花!

我只需要走出去,就此消失,就可以得到我想要的安樂,自在。

慕君吾邁步起身,他離開了客棧,他丟棄了什麼唐門弟子的身份,他向自己夢想的生活跨出去了那一步!

離開房間,走上街頭,內心沒有了陰霾,他覺得呼吸進去的每一口氣息都帶着自由的甜香。

他的臉色不再冰冷面無表情,而是洋溢着自由的喜悅和放鬆。

甚至眼神所及之處,萬物都有了一種柔和的光暈,看起來那麼的舒服,那麼的柔和,不見尖銳。

想必,那些從牢獄中走出的人,就是我這般內心歡暢,重獲新生吧!

他想着,隨意的走動起來。

自在輕鬆的結果,就是他會對路過的陌生人露出笑顏,也會停下來翻看翻看一些貨品,而這些在他之前的人生里卻從來沒有。

他像是一個玩鬧的孩子,開心的感受着街頭十足的生動與熱鬧,竟完全沒有察覺到在他身後不遠處,還有一個人在跟蹤他。

我應該避去哪裡好呢?

慕君吾心裡剛有念想,就有哭聲傳入耳膜,他循聲望去,是一個八九歲的小姑娘站在路中哇哇大哭,而周遭的人都只是看了那孩子兩眼,並沒有誰上前關注。

慕君吾不禁蹙眉,快步上前。

“小妹妹,你哭什麼啊?”

“我娘,我娘不見啦!”

慕君吾聞言一愣,隨即安撫地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別哭別哭,你告訴我,你娘穿什麼顏色的衣服,長什麼樣子,我幫你找好不好?”

小姑娘記性不錯,抽噎描述出了藍色衣裳,綠色的腰帶,以及碎花頭巾。

慕君吾立刻站起身來,四處張望:“你娘是帶你出來做什麼的?”

“娘說要扯塊布給我做衣裳。”

布匹坊就在前方,慕君吾立刻伸手:“前面就是布匹坊,我們去那裡找找吧?”

小姑娘也不害怕,立時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慕君吾的身子微微一頓,他的腦海里出現了花柔牽着自己衣袖時的樣子。

立時就晃神了:我走了,她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