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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到六點,所有的考生或笑或鬧或頹喪地從考場走了出來。

沈翹跟鍾傾告別後,斜背着書包往自家車邊走。

臉上並無一絲優越或欣喜。

宋家兩口子跟許允太過心急,三人一同下了車,幾乎是齊聲問:

“怎麼樣,過了么?”

沈翹嘆了口氣:“滿分兩百分。”

許允焦急:“那你考了多少?”

沈翹又嘆氣,隨即抬起頭。

臉上表情由陰霾轉為笑眯眯:“192。”

明心尖叫了一聲,引得周圍家長都回頭看,宋致寧把女兒抱了起來:

“我的大寶貝閨女,考了這麼高分?”

一家三口就差喜極而泣。

想起來感謝許允時,回頭卻看到許允的表情,不是震驚。

是很震驚。

老半天才回過神來平復了心情:

“當年的葉玖,也只考了191分啊。”

宋家2008年的大年夜,過得格外熱鬧。

沈翹不僅以全場最高分過了省考,連期末考試都進了年級前五十。

這對於離開大學都已經七八年的沈翹來說,不能不說是個很難完成的任務。

宋致寧一高興,用年終獎金給女兒買了最新款的手機。

明心千叮嚀萬囑咐,唯恐弄丟了全燕州高中生都沒有的稀罕物。

只有沈翹自己知道,過去的一年,為了跟自己中年婦女的記憶力抗衡,她連六百塊錢一節課的線上輔導班都報了。

除了在輔導班,平時連課間時間都不捨得睡,將高二活成高三,高三活成高考前一個月。

幸好網盤上回賺的錢讓自己有不花父母錢的底氣。

大年初一,沈翹拎着年貨來到了后街給許允拜年。

許允家門庭若市,豪車一輛接着一輛地開進來。

沈翹細細看着,好幾個都是華語戲劇界的腕兒。

許允見到沈翹格外高興,卻不免惋惜:

“葉玖剛走,不然你還能見見你這個大明星師姐。”

沈翹在心裡嘆聲氣。

是啊,能見到葉玖就好了。她是自己母親捧紅的,跟沈家也走得很近,要是遇見了順便還能問問沈家的情況。

畢竟不能老追着這一世的父親打聽前世家裡的情況啊。

不過她心裡也很滿足。

年三十兒晚上的春節聯歡晚會,哥哥沈堯同來自香港、台灣的兩個當紅歌星唱了《浮生》的電視劇主題曲。

媒體已經稱哥哥為內地小生接班人了。

許允讓家人去接待客人,單獨把沈翹帶入卧室。

沈翹知道這樣的日子不能占老師太久時間,直接拿出來十萬元放在桌上:

“許老師,您兌現了承諾讓我過了省考,學費,您收着。”

沈翹放這些錢的時候很鄭重,但許允還是看出一絲端倪。

十萬元不是一個小數目,沈翹舉重若輕的態度就像放下一束隨手摘的花一樣輕鬆。

許允也不推辭,卻一眼也不看那錢,只是盯着沈翹的眼睛:

“十萬塊是到今年二月的學費,你還要繼續跟我學?”

沈翹點點頭:

“我想參加人民藝術大學表演系的校考。”

許允心裡豁亮,果然沈翹跟自己是一個心思。

省考考了高分,等於半隻腳已經邁進了三大藝術院校,只是許允很清楚,現如今的藝大已經不是當年的藝大了。

“宋星,進藝大,敲門費是三十萬。”

雖然沈翹有點驚訝,但她注意到,說這話時,許允的目光明顯微微顫了一下。

經過一年的的勞累,她的頭髮已經完全白了。

眼角的皺紋也細密了許多,唯有腰身仍舊挺拔,跟一般年過花甲的老太,有着截然不同的精氣神兒。

“你父親在藝大的那個老同學沈致寧,現在已經是表演系的副主任了,你拿着這錢去找他就行。我沒猜錯的話,這個寒假應該還有很多人在找關係。”

沈翹皺眉:

“三十萬,能買我考進藝大?”

許允搖搖頭:

“不,三十萬,只能保你在進了三試之後,不會被人黑下來。這個錢,也不是沈主任書,是你求他往上送。我在藝大沒有人,你們只能靠自己。”

望着窗外一地紅色的鞭炮皮,許允目光冷凝:

“我老了,再一個十年,也不知道能不能遇上你跟鍾傾這樣的苗子了,葉玖考上藝大之後的十年,這個圈子越來越不幹凈,我看不慣我可以躲,可是有些規則,我躲得開,你們卻躲不開。”

沈翹瞭然。

許允這樣坦蕩的人,如果不是拿自己當關門弟子,是不會拋卻平日的驕傲讓自己屈服於藝考潛規則的。

所以許允會放棄帝都話劇團的待遇和名氣,甘心在燕州租一個小樓授課,一定是職業生涯中遇見不平事,而她不願違心。

沈翹也不願她違心。

“沈主任是不會收這個錢的。”

再沒有比她更了解父親的人了。

如果他也是個屈服於潛規則的人,早就靠着招生髮財了。

前世,父親在藝大的待遇並不比如今宋致寧在燕州京劇團中更好些。

和父親同樣資歷的老師,早已在藝大熬上了院長或在演藝圈出了大名,要不是沈堯的走紅,父親這個副主任也不知哪年才能評上。

這兩個人都是兩袖清風的老實人,能成為知己是有道理的——太較真而備受排擠。

“許老師,我不能讓我父母再花錢了,我叫您老師,心裡拿您也當母親,違背您做人原則的事,我不會做。”

三十萬對今時今日的她來說,不算什麼大數目。

可她就是不想出!

許允滿眼欣慰,卻嘆息一聲:

”孩子,演員這條路,布滿了潛規則,你躲得了這一次,不一定能躲開下一次。“

沈翹笑笑:

“那就不躲,潛規則也是規則,如果我不喜歡這個規則,我就再造一個。”

放下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沈翹離開了許允的房間。

許允打開那盒子,裡面是一條寶藍色天鵝絨的長旗袍。

旗袍上綉着艷麗的疏枝梅花,旗袍的尺寸和許允的身材分毫不差。

那梅花枝幹嶙峋,一身清孤傲骨。

凝望着雪地里沈翹如梅花纖細冷艷的背影,許允不由得嘆氣。

許允剛才細細地觀察沈翹的眉眼。

瘦下來後,她的面部輪廓雖然鋒利了不少,五官卻清淡地像一幅水墨畫,嘴角的倔強依稀有當年葉玖的影子。

卻比葉玖更冷,更孤絕。

所謂相由心生,她的性格穩如無風時的秋水,冷如三九天的寒冰。

這樣的人,可長不出一張艷如三春的臉來。

雖然五官並不自帶表情感,可眼神卻很豐富,看起來有壓抑、有迷茫、有思慮。

這是天然一張青衣臉,

像是有很多事情在她身上發生,她都能一笑而過,記在心頭。

然而藝考的審美也是有趨勢的。

現在流行的,是妖孽一樣的桃花眼,花旦臉。

藝考老師們更欣賞的那種妖孽般的美艷。

葉玖雖然當紅,卻已經過了大眾着迷的審美期。

現在影視圈裡最紅的一張臉,是剛演完《上海往事》,五官極其明艷的韋宴。

許允心裡很明白,韋宴所以能穩居一線,除了資本方面的支持,更重要的是她骨相夠美。

不管哪種妝容,描上就是美人,美人在骨不在皮,而她就是骨相美的這種人。

而不是一個對表演和演員外形極具掌控力的人,是看不出這種美的。

望着自己學生的背影,許允想起自己差點就因為她的肥胖而拒之門外,暗暗嘆息自己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放眼整個藝大,比自己還用心選人的人,不是很多了。

房間門被推開,許允回頭,一個衣着光鮮的中年女子走了進來。

“姨媽,我來給您拜年了。”

許允緊繃著臉:

“坐吧。”

那女人微微笑笑,一雙三角眼望向窗外沈翹的背影:

“剛跟這個女孩兒在大廳里打了個碰頭,又是您的高徒吧。“

許允不發一言,那女人見許允沉默,冷冷笑笑。

“其實啊,您的眼光早就過時了,現在的藝大最不想要的就是這樣清湯掛麵的臉。不過您也不是第一次看錯了,當年您說我在教表演這件事上不會有前途,可我不還是在帝都當上了副校長。”

許允緊緊地攥住了手,卻又鬆開:

“不也是個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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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假期一過,沈翹就踏上了北上的城際快車。

燕州距離帝都並不遠,宋家夫婦本來是要陪着一起來,可是京劇院正在排練一個大型劇目,京劇院說什麼也不放人。

許允也因為長達半年多的操勞而犯了胃病,沈翹只得孤身一人上了火車。

心裡給自己打氣,前世在帝都住了三十年,這次還能丟了?

火車上,沈翹並不孤單

姜小葵也在火車上,對着沈翹比被打一頓還難受。

高二時還妥妥在手裡的班花位置,在面前人漸漸消瘦後毫無爭議地易了主,從前那幾個給自己寫過情書的男生,到後來對自己淡淡的,對瘦下來的胖妹卻異常熱情。

而胖妹對男生的敬而遠之和故意冷淡,根本就是在打臉給自己看。

裝什麼清高,還不是看人家鍾傾有前途,所以天天混在一起。

姜小葵心裡憋着勁兒,下了苦功,以為在省考中考了182分可以獨佔風頭,卻沒想到這個胖妹的專業分排在全省前三。

她半年的成長和轉變,早讓姜小葵學會了不再把“胖星”這樣的侮辱性詞彙掛在嘴邊。

眼見曾經的胖妹穿的羽絨服又修身又貴氣,雖然不知道是什麼牌子,明顯不是在燕州能買到的高檔貨。

姜小葵的臉嫉妒得幾乎扭曲。

沈翹雖然不恨姜小葵,但也沒高風亮節到對她像對許悠悠那樣熱情。

對着這張扭曲的臉,在火車上保持着淡淡的禮貌。

只有姜小葵的母親一直熟絡地跟沈翹聊天。

在聽說她是來參加校考的,姜家母女倆互相對視了一眼。

眼神中的內容,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