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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蝶迎着夕陽,穿過人群,落在一頭雪白的青絲上,那是一個已到遲暮之年的女人,卻穿着一身潔白的婚紗,靠在沙灘椅上,懷中還抱着一張婚紗照,照片上是一對年過半百的新人,兩人面對鏡頭笑出滿臉的皺紋。

老人發現了黎白的身影,便站起來向他表達自己由衷的謝意:“沒有到這一刻的時候,一直都很害怕,現在才發現只要你溫柔的對待了自己的一生,死亡也並沒有那麼恐怖,來得時候毫無準備,至少走的時候可以安排好一切……日落西山並不可怕,這夕陽下的普吉島多美啊。我們當年就在這裡度的蜜月,現在要離開了,就想回來看最後一眼,這是我們幸福伊始的地方,我怕到了那邊,老頭子會問我。謝謝你……謝謝你幫我實現最後的心愿。”

“不用謝我,你這輩子不是總跟別人說‘好人一定有好報’嗎?這就是你的福報。”

老人張開自己的掌心,黎白看見她掌心的紅痣,並不是自己要找的那顆。

“我這顆痣肯定不是你要找的,我跟老頭子從小就是同學,那個時候他雖然頑皮但是臉皮很薄,偷偷喜歡我卻不敢跟我表眀,總是故意跟我過不去,老是欺負我,這顆痣就是那會兒他用班主任批改作業的鋼筆尖扎出來的。”老人回想起幾十年前的往事,彷彿就發生在昨天。

“他離開你以後,你沒有再遇到過心動的人嗎?”黎白忽然想起了夜笙歌的話。

老人笑着搖搖頭,對黎白說道:“我們這一代人,東西壞了都會縫縫補補接着用,何況是人呢?他雖然走了,可是一直都活在我心裡,每每想起過去的往事依舊會為他心動。”

“我有個朋友,他跟我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不可取代的舊愛,只有堅貞不渝的新歡。”黎白將夜笙歌的話轉述給面前的老人聽。

老人聽完還是堅定地搖了搖頭,耐心地回答道:“我每個禮拜都會買一束鮮花,這就好像喜歡的感覺,它有保質期。可是愛情是一個顆種子,一旦它生根發芽就會慢慢生長,一直長成茂密的參天大樹,如果你把它連根拔起,再換上新的,愛情也就死了。你一定是相信愛情的,否則你不會一直在找她。”

黎白點點頭。

老人握着黎白的手,認真地告訴他:“你看,這張婚紗照是我們重逢以後補拍的,我跟他失散了二十年,若不是他一直堅持找到我,我一定會帶着思念孤苦伶仃地過完此生。所以,你一定也要找到她,千萬不要放棄,相信我,她一定在等你。”

“我一定會找到她的。”黎白堅定地說。

“每一個孤單的人,心裡都住着一個等候的靈魂。我現在才發現人活一世,什麼都帶不走,只有愛情願意陪你同生共死。”老人說到這裡,不禁摩挲起手中的相框,淚水在一條條皺紋中靜靜地流淌。

“我們要出發了。”黎白看了看手腕上的時間,剛好18點整。

老人拭去眼淚,點了點頭。

黎白領着老人離開海灘,頃刻便回到了醫院。家屬守在病房裡,老人的呼吸越來越微弱,此時病房的窗外出現一座七色的彩虹橋,彩虹橋的盡頭有一扇門,老人站在這扇門前,悠悠地說道:“好像楚門打開的那扇桃花島的門啊,多麼希望這一生只是一場夢,多麼希望跨過這扇門,夢能夠在二十多歲的某個早晨醒來,能夠和老伴再愛一生。”

病房裡的人開始嚎啕大哭,老人聞聲回過頭,看着自己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面容安詳,她笑容滿面地朝病房裡的家人揮了揮手:“親愛的朋友們,希望你們都能平安一生,快樂一生。”

老人說完便跟着黎白走進彩虹盡頭的木門裡,面前頓時出現一片黃沙,狂風在耳邊呼嘯。黎白並沒有在門口找到自己的助理河風,問了問旁邊那名見習執事才知道他被選入執事學院了,這麼一說黎白到想起來了,河風之前確實跟他請了假。

“白執事,看來您只能親自跑一趟若何城了。”

黎白點點頭,自言自語地說道:“記不清有多少年沒有走過這段路了。”

黎白說完領着老人走進黃沙里,這片荒漠熱鬧極了,到處都是人山人海,都是由一個極為英俊的年輕人領着一個普通人,一起向沙漠腹地趕過去,這些普通人當中各種膚色都有,但是以老人和孩子占多數。

“他們和我一樣都是死者嗎?”老人的問題黎白已經回答過無數遍。

“不,我們不用這個稱呼,我們稱你們叫着‘命旅者’。因為你們剛剛結束一段人生,告別生前的親友,從各自生活的地方趕到這裡,在若何城歇歇腳便趕往苦墟或者樂丘,再由那裡開始新的旅程,所以我們習慣將你們成為‘生命旅者’。”

兩人邊走邊說,不知不覺便走到沙漠的腹地,這時風沙越來越大,老人只能眯縫着眼前前行,就這樣又走了幾分鐘以後,她感覺領路的黎白停下了腳步。

“這裡就是朝暮崖了。”

老人聞聲張開眼睛,頓時被眼前的美景所震驚:“哇!太美了!”

黎白看着面前這些密密麻麻的面孔,果然神情恍惚起來,隱約在無數個命旅者中看見一個身穿一襲長裙的背影,佇立在懸崖前,身後晨霧瀰漫,崖前月明星稀,寧靜的穹宇之中飄滿了五顏六色的蓮燈。

此時黎白的內心又出現了兩個聲音,它們打了起來,吵得不可開交:

“是青珏,我要去找她。”

“不行,那只是幻覺。”

“去你媽的幻覺,你才是我的幻覺,我一定要去找到青珏。”

“站住,你不能過去,那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命旅者,他只能跟自己的生命導師說話,你若過去打擾你和他都會墜入朝暮崖。”

老人一直在叫黎白,而他一直充耳不聞,老人輕輕拉了拉黎白的衣袖,黎白終於回過神來,想起剛剛那一幕不由地一陣後怕,幸好老人及時把他叫醒,這就是他多年沒有走過這段路的原因,上一次他幾乎釀成大禍。他的額頭不知不覺已經布滿了汗珠,暗地裡鬆了口氣,便連忙向老人道歉:“不好意思,你等很久了吧?”

“沒有關係,我又不趕時間,只是你還好嗎?”老人關心地問。

“沒事兒,我只是很久沒有來這裡……一盞蓮燈一世思念……看,那是你的蓮燈。”

順着黎白手指的方向,老人看見夜空中飛來一朵粉紅色的蓮燈,在天空划出一道美麗的弧線,最後落在自己的面前。

黎白拉着老人的手,跟她一起站在蓮燈上,蓮燈在夜空中飛行。

兩人一同仰望着頭頂的蓮燈星海,不知不覺空中下着雨一場淅淅瀝瀝的花雨,細細看來,都是三瓣小花,只是有的花瓣白如雪,有的青若雨,有的紅如櫻、有的黃似菊,每一朵都美得像童話,像姥姥的歌謠,像情人的呢喃。

“這是什麼花?”

“這就是傳說中的七色花。”黎白說話間,肩頭已經落滿了花朵,那些花朵粘在身上,如害羞的少女般,瞬間消失不見。

“七色花?怎麼只有四種顏色?”老人不解地問道。

“這個需要隨緣,有的人只能看見一種顏色。”

老人聽完滿足地點點頭,她與無數的生命旅者一同在夜空中飛行,眼前的景色雖比她想象中的美太多,她心裡沒有一絲不安,只見遠處隱約有燈火閃爍,老人情不自禁地問道:“那兒就是天堂嗎?”

“前面就是若何城。”黎白微笑道。

腳下的蓮燈火光漸來漸暗,遠方的燈火越來越近。

就在蓮燈即將熄滅的時候,面前的景象終於清晰起來,那是老人一生都未見過的美景,一生都沒有做過的美夢。

一朵巨大的蓮花綻放在遙遠的夜空中,潔白如玉的花瓣中包裹着一座燈火輝煌的城市。

五彩繽紛的街燈與霓虹在夜裡高聲歡歡唱,妙趣橫生的高樓大廈在大街小巷中歡舞……

腳下蓮燈消失的時候,他們已經站在那座都市的面前。站在其中的一朵花瓣上,這些花瓣,以及整朵巨大的蓮花,竟然是由漫天的螢火蟲組成的。

黎白悠悠地說道:“這是火螢。蓮燈是生者對逝者的追思,火螢是逝者對生者的牽掛。你也試試,閉上眼睛,在心裡想想那些愛你的人,幫助過你的人……”

老人閉上眼睛,腦海里飛出一隻只火螢,那些心裡的痛徹心扉的思念與不舍,化成一隻只火螢一股腦兒的飛出來,密密麻麻的火螢在空中盤旋。

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那些火螢瞬間竄上夜空,如煙花般盛開,流星絢爛而短暫的光芒便消失不見。

“它們去哪了?”老人戀戀不捨地問。

“此時你心裡想着誰,你的火螢就會飛進誰的夢裡,替你報平安,替你撫慰他們的傷口上,當他們夢醒之後就不會一直沉浸在悲痛里,無法自拔。”

黎白領着她繼續向前走,看見城外盤旋着一道金光閃閃的高牆,蜿蜒曲折一直延伸到夜幕深處,看不到盡頭,很多年輕到面孔冥想般端坐在牆角下,全部帶着同一種虔誠懺悔的表情。

“那裡是什麼?”老人指着面前那堵巨牆問。

每次路過這堵牆,黎白心裡都會咯噔一下,“‘勇氣之牆’。人生是一場修行,每一個親手放棄自己生命的人,都要在這裡通過試煉,直到他們重新學會珍愛生命,為他們交過的白卷補上答案,才可以進入奈何城。”

黎白的語氣有些激動,女人的直覺告訴自己,這堵牆跟黎白的關係一定不同尋常。但是她並沒有追問,因為初來乍到她腦海里的疑問太多太多了。

一直走到城門口,黎白將老人交給了若何城的工作人員,自己先行離開了。

當黎白回到地球空間的時候,又是一個嶄新的一天,他剛剛邁進青白鬍同,那隻名叫“熊貓”的斑點狗便朝自己沖了過來,後面跟着晨跑的小童夢。

童夢眼見高冷的“熊貓”跟面前這位陌生的男子如此親密,深感驚訝,她好奇地打量那位男子,嘴裡卻莫名其妙地蹦出一句:“我好像見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