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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就對了,女子本弱,為母則剛,試問天底下有哪個母親,能眼睜睜地看見別人傷害自己的孩子不去保護的?周悅然是在保護自己的孩子過程中過失殺人,她已經入了獄,該接受的懲罰都接受了。但是這麼善良勇敢的母親,她不去樂丘誰去?”李白不求一時半會兒就能說服高長喜,他已經做好死纏爛打的準備,所以沒等高長喜回答,李白又叨叨不休地長篇大論起來,只一會兒工夫高長喜就無法招架了。

“李白先生,還是不要為難高先生吧。”一旁被完全忽視的周悅然都不忍心為難高長喜。

“不為難……那這樣吧,還是老規矩。”李白從高長喜的書柜上,拿出一枚五代十國的“開平通寶”,“拋到有字的一面你就給通行證,沒字的我們就自動放棄。這可是君子的遊戲,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又來?”高長喜有些崩潰。

李白不容他拒絕,果斷地拋出了錢幣。錢幣在空中翻滾,落到桌子上,撲騰了幾下。是無字的一面。

李白立刻搶回錢幣:“三局兩勝。”

高長喜哭笑不得地看着李白表演,幸好他如願拋出了兩次正面,不然他會一直“五局三勝”“七局四勝”“十局六勝”……一直到他贏,高長喜搖搖頭,他知道只要自己不鬆口,李白就會一直糾纏下去:“白執事,世界上最深的路,就是你的套路。”

高長喜從冰箱里拿出一塊蛋糕遞給周悅然,蛋糕的大小剛好一口一個,但是精緻到令人不忍心吃掉。

“好漂亮的蛋糕,這不會就是傳說的孟婆湯吧?”周悅然突發奇想。

李白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冰箱前,他旁若無人地拉開冰箱,拿出蛋糕,一口一個吃了兩個,高長喜連忙跑過來,一把關上冰箱門說:“白執事,算我求你了,別再吃了,一吃你就停不下來。”

“好的,好的!”李白歉疚地笑了笑。

“我想知道,你是只為難我,還是對長樂、長怒、長哀他們仨也這樣?”高長喜問。

“高兄放心,在下都是一視同仁的。再說了,我又不是小飛賊,非得形影不離地糾纏高兄。”李白戲謔地說道。

高長喜搖搖頭,不屑與李白分辨,回頭看見周悅然手中的蛋糕還在手上,連忙提醒她,“周姑娘你再不吃,會被他搶掉的。”

周悅然看了看李白,李白着一臉鬼畜無害的笑容說:“快吃吧,這叫喜悅芝士,高長喜榮譽出品,別處都沒有,它可以讓想起所有開心的回憶,味道極好的。”

周悅然安心地吃起蛋糕,味道果然如同李白說得那樣異常可口,令人回味無窮。

等周悅然吃完蛋糕。高長喜便從抽屜里掏出一本六寸大小的紙質書,將它遞到周悅然面前說:“這叫生命之書,裡面記錄了你一生的經歷,你可以為它取個名字,寫在封面上,然後簽上你的名字……與你之前的入學典禮、業典禮和婚禮一樣,是你一生必不可少的一個儀式。簽完你的名字,它便會自動生成三份,你自己手中留一份,帶領你的司命執事手中留一份,另外一份會交給接納你的最後一站,樂丘或是苦墟”。

周悅然接過書,認真翻閱着:“這麼多流水賬,怎麼像是一個賬本。”

“每個人都是自己的編劇,每個人的一生都是獨一無二的,它只所以像個賬本,可能是因為它的編劇酷愛數學吧。”李白對她開起玩笑,他說得每個字都很溫柔,在這個時候也只能用微笑給她寬慰,減少她面對死亡的恐懼。

周悅然心想:“李白也好,高長喜也好,他們的笑容都很溫暖,他們比熒屏上任何一個男明星都要帥。”短短三十多年的人生,她見識了各種人情冷暖,而傳言里最恐怖的死神卻一點兒也不恐怖也沒有對她冷漠相待,死亡的苦痛並沒有那麼沉重。“來到人間走一遭,沒有人會活着離開的!”她一邊寬慰自己,一邊提起筆在封面上一筆一畫地寫出:

我逗留了三十六年,將所愛的人都留在這裡。

末了她提筆簽了自己的名字。

周悅然簽完字的那一刻,李白便悄悄地離開了。那些“行者”每每走到討人喜歡的高長喜這裡,總會自然而然地忽略掉他的存在,他早就習以為常。對於他們來說,往日所有歡笑和喜悅的記憶一一浮現,當然是件開心的事情。但是對李白來說這卻是種痛苦,因為快樂與痛苦的距離是那麼觸手可及,每當他觸碰到那段短暫的快樂,轉眼就會驚動漫長而敏感的苦痛。

到此為止,李白這趟任務也就順利結束,接下來高長喜會安排好一切,最後他會給周悅然一張單程票,奈何城會成為她全新的起點,她會在新的目的地開始一段新的生活,這便是在司命府流傳多年的那句諺語:

人生沒有盡頭,生命總有終點。

李白臨走的時候在想,高長喜確實討人喜歡,他永遠都在笑,笑容是那麼的迷人。若不是裴長哀告訴過他一個秘密,說奈何城有一個名叫鯨落的小飛賊,會讓高長喜笑得比哭還難看,他還以為高長喜永遠都沒有煩惱。

“鯨落虐長喜,這可是新鮮戲目,下次一定要目睹一番。”這個無聊的念頭,讓李白的腳步輕快起來。

從奈何城出來的時候,夜剛剛結束,東方的天邊開始出現魚肚白,轉眼朝陽如約升起。

廣袤無際的鹽湖如同一面巨大的鏡子,清晰地倒映着明凈的蒼穹和慵懶的雲朵。

李白佇立海天一色的天地間,淺淺的湖水剛好沒過他裸露的腳踝,微微的風吹拂着他敞開的衣角,細密的陽光落在他寬寬的肩頭,瘦長的倒影映在湖面上,好似有一抹淡淡的憂傷,緩緩地撥動着這片清澈靜謐的天地。

在他的面前一座孤獨的青冢築於湖水之中,冢前的石碑上刻着:“青珏之墓”。

每次送走一個善良的靈魂,李白便會來這裡一個人安靜地待一會兒。其實他早已見慣生死,早在公元750年,作為司命執事第一次出勤就遇到了恆羅斯戰役,他親臨了血流成河的戰場,目睹了堆積如山的屍體,那一次他吐得昏天黑地;後來他還經歷阿勒波大地震,瞬間的工夫?23?萬人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一切只能讓人悲嘆生命的脆弱。還有那個為了維護皇位的崇禎,用洪水淹了開封城,帶走了60萬人的生命;博拉旋風也讓他趕上了,那一次有上百萬人長眠不醒,到了20世紀之初,流感襲擊世界,甚至有一億人喪生,在墨西哥灣一艘巨輪上,滿世界都是慘白如紙的臉和枯枝殘葉似的身體。

一個人的災難是悲劇,成千上萬人的悲劇轟然而至,便像極了世界末日,李白特別害怕末日降臨,對於他來說,只要世界不滅,初心就不會更改,世界若毀了,那就真的找不到她了。

李白輕撫石碑,陽光下的鹽湖波光粼粼,將他的思緒帶回到那座永生難忘的長安,那座他生於斯長於斯的盛世之都,他在那裡遇見了自己的摯愛,可惜她是郡主,而自己出生商賈之家,為了能夠光明正大的迎娶她,他上了戰場,命運多舛,沒有拼得功名,卻被關進苦寒之地,受盡折磨不打緊,每每想到心愛的人在長安城苦苦等候,他的心便撕心裂肺地痛。後來他九死一生,總算逃了出去,可是視同手足的書僮李煥出賣了他,當他不眠不休地趕回長安,卻還是晚了一步。就是那一步之遙,他親眼看見絕望的青珏從高聳的城門上一躍而下,就是那撕心裂肺萬念俱灰的一刻,從此以後,李白便患上了面盲怪疾,他再也無法辨認別人的面貌,就算再熟悉的人他也認不出來。

於是他遵守生前與青珏定下的誓約,不管誰先離開都要在奈何橋邊等三年,等到與對方團聚。

他在青珏冰冷的身體前,抹乾眼淚,拔出來自己的佩劍……

如約來到奈何城,這裡有各式各樣的建築,令人眼花繚亂,他從未見過山峰還要高的屋子、皇宮還要富麗堂皇的教堂,這裡什麼都有……唯獨沒有一座橋。

真的一座橋都沒有,到處都是人,每一張面孔對李白來說都是一個模樣。他每天穿行在奈何鎮的大街小巷,一邊躲避司命捕快的追捕,一邊一刻不停地尋找青珏郡主。雖然他認不出青珏郡主,但是他深信青珏肯定是能認出自己。他整整找了三年,沒有一點音訊。

李白失魂落魄,不再掙扎,司命捕快很快抓住了他,依法將他送到奈何站,每一個靈魂都是在這裡乘坐白駒號列車,去往他們心中的“天堂”或者“地獄”。候車大廳里,李白看見一個清瘦的女子,不知不覺就被她的一雙眼睛吸引了,那麼清澈動人的雙眸,然而大殿里燈光通明,她卻摸索着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