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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老鼠就是羅瀾,這一點毋庸置疑,但是羅瀾是隱藏身份執行任務,還是如張湘渝所說的那樣因違紀被開除,這恐怕永遠沒有答案了,因為尤榮已經腦死亡了。

醫生說,雖然傷員的心臟還在維持跳動,但是大腦已經死亡,只要家屬同意,即可宣布死亡。陪在尤老鼠身邊的是那個和他同住在破房子里的女人,並沒有登記結婚,法律上算不得直系親屬。

楚嫣然本來不願意來見尤榮最後一面的,最後關頭忽然改了主意,跟着女兒一起來到病房,病床上躺着的這個人和她記憶中玉樹臨風瀟洒不羈的男人簡直天壤之別,只有眉目之間依稀有些相似的影子罷了。

三個女人站在尤老鼠床邊,彼此都知道對方的身份,氣氛有一些尷尬,身價千萬的富豪和一貧如洗的窮人,在不同的年代,都是床上這個男人的愛人,對於他的去留,她們都有決定權。

“坐吧。”女人拉了椅子給楚嫣然坐,自己坐到了床上,神色間並不見哀傷,她簡單介紹自己叫王紅,這些年來一直陪着老尤,知道他外面有個閨女,現在老尤不行了,再插着管子維持着也沒啥意思。

“老尤也沒啥上得了檯面的朋友,追悼會就算了,墓地也沒買,現在的墓地也挺貴的,骨灰,就照他的意思,撒在長江里吧,財產他更是沒有,連個像樣的遺物都拿不出來。”王紅絮絮叨叨的說著,楚桐忍不住流淚,楚嫣然依然冷漠無比。

“節哀。”楚嫣然彬彬有禮的說了一句,宛若自己是毫不相干的外人,她讓助理把醫生叫來,在共同見證下簽字,拔管,心電監護儀上的跳動變成了一條直線,尤老鼠,或者說羅瀾,生命終於走到了盡頭。

因為尤老鼠是被槍殺的,案子沒結,遺體不能擅自火化,暫時被轉移到太平間存放。

下電梯的時候,三個女人站在一起,彼此沉默着,下了樓也沒有道別就各奔東西了,楚桐跟着母親上了司機開到門口的奧迪,轎車開出醫院大門的時候,她看到王紅拎着布袋子站在公交站台上等車。

這個阿姨和羅瀾一定有着不為人知的故事,楚桐想。

楚嫣然躺在后座上閉目養神,沒有任何憂傷神色。

“媽,你還恨他么?”女兒問道。

“談不上恨,時間會撫平一切,只是現在想起來,覺得不值得罷了。”楚嫣然連眼睛都沒睜。

……

劉崑崙一直沒閑着,他的病房裡高朋滿座,鮮花和營養品堆積如山,來探視的朋友一波接着一波,大伙兒熱情高漲,信心滿滿,都認定劉崑崙只要配合治療,再做一兩個小手術就能繼續生龍活虎,和以前一樣喝酒打架,飆車泡妞。

“崑崙哥,咱可說好了,出來先到我那去喝一頓大酒。”臧海神采飛揚,“我漲工資了,準備買一輛摩托。”

“別買了,我那輛你先開着。”劉崑崙惦記着自己的烈火戰車,他中招的時候,摩托車摔了個七零八落,被附近農民拖走了,後來刑警給追回來的。

“那行,我先替你開半個月,不出半個月,崑崙哥你就能開車了。”臧海這樣說。

但是出了病房,所有人都是愁雲慘淡,醫生說了,劉崑崙脊椎上中了一顆子彈,高位截癱的概率極高,不過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因為這顆子彈不是直接射中他的,而是在車裡反彈了不知道幾個來回,最後擊中劉崑崙的,所以力道不足,否則直接就要命了。

陸剛也許慶良也來探望了劉崑崙,代表公司表示一定治療到底,近江看不好就去北京上海,再看不好就去美國日本。

“小劉,你放心,你是公司的高管,公司絕對不會撒手不管的,好好養病,不要多想。”陸剛留下一句暖心的話,和許慶良出去了。

走廊里,陸剛問許慶良:“老許,劉崑崙簽勞動合同了么?”

許慶良想了想說:“他應該是和大市場簽的臨時工合同,沒和金天鵝簽正式的勞資合同,只是口頭任命。”

陸剛說:“以後給員工多買一份保險。”

馬後炮拎着水果罐頭來了,高俊玲和田大器拎着一籃子雞蛋來了,薛文武和羅小梅扛着整箱的牛奶來了,連宣傳科的劉齊都來探望了劉崑崙,江湖上的朋友也接踵而至,庄譽來了,詹子羽來了,考上特警學院的李昑也打來電話詢問傷情,但是當人走後,病房回復平靜,一股寂寥悲愴的心情就浮上心頭。

劉崑崙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可能這輩子都站不起來了,他配合那些人,說些信心滿滿配合治療的話,也是想麻痹自己而已。

時刻留在身邊照顧的只有四姐和春韭,四姐調了夜班,半天來照顧,春韭白天忙生意,晚上來接班,兩人輪換着,但也辛苦無比,至今四姐不敢告訴家裡,父母唯一指望的兒子癱了,這個打擊太大了。

劉崑崙不僅僅是癱瘓,他腰部以下都沒有知覺,大小便失禁,完全不受控制,表面上蓋着被子看起來沒什麼,其實床上墊着一次性防水被單,插着導尿管,來客人的時候和人家談笑風生,其實心裡打鼓,擔心隨時拉在床上臭氣熏天。

該來的人都來過一遍了,漸漸地病房冷清起來,也就是羅小梅和臧海常來,劉崑崙的手機經常接到慰問的短信和電話,但是楚桐一直杳無音訊。

劉崑崙體諒楚桐,經受巨大的驚嚇和打擊,人的情緒會失控,但他還是忍不住給楚桐發了條短信,說自己明天下午手術。

楚桐很快回復,說會來。

次日上午,楚桐坐着張湘渝的車來到火葬場,雖然王紅說不需要舉行追悼會,但是幾個警校的老同學還是給尤榮辦了一個小小的儀式,簡單介紹了一下生平,沒有家屬答謝的環節,幾個人圍着玻璃棺材轉了一圈,懸掛在高處的黑白遺像用的是尤榮年輕時的警服照,英俊逼人,和棺材裡塗脂抹粉蒼白的容顏判若兩人。

整個儀式誰都沒有哭,楚桐沒哭,王紅也沒哭,遺體被工作人員推走之後,幾個老警察出門抽煙,楚桐陪着王紅,這個父親身邊最後的女人。

王紅兩鬢已經白了,從容顏上看年輕時也是個美人兒,是什麼事情導致她走到今天這種地步,和一個癮君子共度殘生,楚桐很想知道,又不敢問。

“我年輕的時候有個外號,叫小白鞋。”王紅突然打開了記憶的閘門,“我喜歡唱歌,喜歡跳舞,喜歡進口貨,我爸那時候在外貿部門工作,家裡什麼都有,生活富足,追我的人能從鼓樓排到鹽務街,我喜歡穿白高跟皮鞋,他們都叫我小白鞋,後來,警察把我抓了,說是流氓罪,判了四年。”

楚桐不敢問,也不敢打斷。

“後來我出獄了,就去了南方發展,開過髮廊,當過媽咪,手底下最多的時候五十多個小妹,有一次和人起了衝突,是一個老鄉幫我搞定的,後來一敘,原來他就是當初抓我的人,你說這也算緣分么?”

“你是說,尤榮是當初抓你的人?”

“不是他親手抓的,那次行動他們區隊參加了的。”王紅解釋了一句,繼續講述,“後來我們就在一起了,分分合合的好幾年,再後來他生意失敗回老家了,我也年老色衰了,在深圳給一個香港司機當了幾年二奶,也回來了,我倆就這麼又遇上了,就又在一起了,好歹是個伴……”

王紅靠在椅子上,摸出一支煙來點上,滄桑的眼神里不知藏了多少故事。

“這就是愛情么?”楚桐小心翼翼的問道。

“傻孩子,哪有什麼愛情,只是有些人走得太急了,沒時間停下來好好想想值不值得罷了,唉,不值得啊……”

“不值得……”這是楚桐第二次聽到這三個字,是這個人不值得相守,還是這輩子過的得不值,也許兩者都是,已經無關緊要。

這一刻,楚桐做出了一個決定。

……

下午兩點,劉崑崙被推進手術室的時候,楚桐並沒有出現,一直等到六點鐘手術結束前十分鐘,她才匆匆趕到,手裡拎着一個很大的紅布包裹。

劉崑崙的手術很成功,推回病房的時候麻藥的藥效已經過去,他蘇醒過來,就看到楚桐的臉。

“你來了。”

“嗯,我來了。”

然後是久久的沉默。

病房裡的另外三個病友一個出院,兩個出去散步,其他人也都迴避了,留給二人私密空間。

“帶的什麼?”劉崑崙打破沉默。

“是我父親的骨灰,王阿姨沒有條件去武漢,委託我帶回去撒在江里,不好意思,我沒地方放,只好帶到這裡來了。”楚桐客氣的拒人千里之外,劉崑崙當然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手術成功么?”楚桐問了一句。

“小手術。”劉崑崙掀開被子,露出腹部的繃帶和兩個充滿黃紅色液體的塑料袋,“醫生給我造瘺了,尿袋子和屎袋子,我得一直到死掛着這兩個袋子。”

楚桐扭過臉去,淚如雨下。

“我媽給我辦了轉學,我就要離開近江了,還有,咱們的孩子,打掉了,你保重,我走了。”楚桐說完,拎起包裹奪路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