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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羽心中焦急萬狀,卻是動也動不得,眼前的這哪裡是什麼蛤蟆,分明是一隻勾人魂魄的魔怪。

他攀附在崖壁上,左手還維持着去夠靈芝的姿勢,大張着嘴巴,五官扭曲,渾身上下只有眼珠子能動,半個身子懸在虛空,這境況除非插翅,背後生出雙翼來,否則再難逃脫。

索性在驚恐過後,他就轉溜着眼睛去看這頭金光閃閃的朱皮蛤蟆,小小身軀卻是半點凶煞氣沒有,吼叫起來卻好生威風,心想它如此好看又有這樣邪惡的本事,兩眼一瞪就能叫人身子不聽使喚,今早的異樣恐怕也是它路過,瞅了自己一眼,真真是古怪無常,自己比起來,倒是白生了這麼大個兒了,說起來莫非它早通靈性,也想要這株稀罕靈芝不成。

這一看不打緊,奚羽驀地瞅見了這頭怪蛤的口中似乎銜着一團什麼肉乎乎的東西,靈光內蘊,一收一縮,宛如活物。

奚羽一驚之下,還道是什麼生靈的臟器被掏出來了,一顫一顫的賁張,心有所想,面前所見也是血淋淋的,這蛤蟆精居然是個吃葷的主兒,頓時兩眼發黑,幾欲昏迷,難不成山上的獸都跑完了,都是因為出了這喜掏心窩子而食的異妖不成?

一想到此際,奚羽萬念俱灰,腦後涼了半截,絕不想被這頭朱皮蛤蟆給吃了心去,但人怎麼能跟畜生低頭,他惡向膽邊生,決定與之鬥智斗勇,負隅頑抗到底。

於是少年氣魄湧上來,憋住了呼吸,就要自尋死路。

就在他內心掙扎,做着傻氣的舉動之時,又聽卟、卟響聲,這蛤蟆兩下蹦到他腦袋上方,奚羽脖子早已僵直,只能硬着頭皮眼珠子上吊,直勾勾盯着,大氣都不敢喘。

這關頭他的全副心神都系在了頭顱上的那物,咫尺之間倒是沒念想去嗅,朱皮蛤蟆口中所銜的肉團無色無味,哪裡有半分腥臭,卻是透着股淡淡的清氣,像極了民間所說的肉芝太歲,他阿爺奚老頭也曾和他描述過,名叫封,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地寶。

蛤蟆銜着肉團,胸腹內咕咕悶響,猶如春雷,忽然口一大張,就是江昂一聲巨吼,奚羽嚇得立馬破功,想把自己憋死也沒死成,連連吸氣,不禁惱羞成怒,心裡卻仍振振有詞:“蛤蟆老兄,要殺要剮,給個痛快!我姓奚的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呃……”

心裡頭的狠話還沒撂完,忽覺有黑影一晃,滾落下來,直直掉到他張開的嘴中,居然入口而化,沒有桎梏,直接囫圇滑進了他的咽喉,倏爾已入了腹。

原來是那朱皮怪蛤發出鳴叫之際,口中銜的肉團掉了下去,正好精準無誤砸到下方奚羽引頸以待的嘴裡,他兩眼翻白,身子一挺,差點沒噎死。

奚羽六神無主,好一會才緩過來,眼瞪得滾圓,不敢置信,自己這是遭了什麼罪,誤吃了這樣一塊來歷不明、不乾不淨的肉團,心聲鬱悶至極,苦不堪言,卻無從訴說。

豈止禍不單行,那怪蛤見肉團掉落到奚羽口中,居然有心追逐,卟的一聲,毫不客氣的縱到奚羽的腦門上,往黑洞洞的喉嚨里張望,尋找那肉團的下落。

奚羽預料到什麼,滅頂的恐慌自頭而下籠罩了他,但卻苦於身子半點動彈不得,就連合攏上嘴巴也是不成,心中只叫:”喂,蛤蟆老兄,不,英雄!那可是我的五臟廟,可不是你玩過家家的地方,莫要弄錯了,別……”

念頭電光火石,那怪蛤卻渾然不知自己腳下這少年採藥郎的心思,不管不顧,江昂叫喚一聲,便躍到奚羽的舌上,一猛子扎了進去,奚羽只覺喉頭一陣涼意,朱皮蛤蟆皮膚極滑,下去極快,竟也鑽進了奚羽的肚子里。

奚羽感到一陣翻江倒海,反胃之極,低下頭去,就聽得腹中隱隱有江昂、江昂的怪聲隔着肚皮傳了出來,但聲音沉悶,他欲哭無淚,發出悲呼,“這叫什麼事兒啊!”

“江昂!”

他口始一張,就倏忽冒出這麼個吼聲,洪亮非常,聲動四野。

這才醒覺過來原來那蛤蟆不在,自己手腳又恢復了控制,奚羽卻是怎麼也笑不出來,麵皮發木,低頭看着自己的肚子,哭喪着臉。

頃刻之後,他便覺肚熱如火,絞痛難當,也不知那怪蛤找到那肉團沒有,也不敢去拍,他和和氣氣地對着肚子求饒道:“蛤蟆老兄啊,我可沒想過要和你奪食哇,你快快找到那團肉,原路爬出來吧,別亂折騰啊,我這肚子里可沒什麼好玩的。”

他焦頭爛額,束手無策,不知怎麼辦是好,不敢動彈,唯恐這蛤蟆大爺遍尋肉團不見,便將就着把自己的一顆心給叼了出來。

過了半天,就連這番動靜都沒了,苦楚卻更加劇烈,奚羽被折騰得厲害,狠心一咬舌尖,伸出手指就往嗓子眼裡摳,一頓乾嘔,嘔了良久,也全無反應。

“江昂,江昂!”

奚羽汗如雨下,突地心生一計,張口就學着那怪蛤叫喚,想引它出來,誰知它是揣着明白裝糊塗,還是聽聞不到,在他肚裡全然不理睬他,大有安家樂業的架勢。

他已然禁不住痛苦,蜷縮起來,一會兒面紅耳赤,鮮艷欲滴,一會兒臉色煞白,沒有一絲血色,他咬牙一挺腰身,就想拉着繩子先爬回到懸崖上邊。

那繩子綳到極限,吱吱呀呀,早已危不可言,驀地就聽“咯嘣”一聲,奚羽心噔的一寒,足有小兒手腕粗細的麻繩便應聲崩斷,彈飛出去,他眼前一黑,暗道一句“苦也!”,就翻身墜落了下去。

他雙手雙腳徒勞地舞動,卻如同方才一樣,始終夠不着那瞬間遠去的繩子,倒是把那株火紅的靈芝也給扯了下來,劈頭蓋臉地砸在他的臉面上。

奚羽十五年的人生從沒想到過,自己的死法會是這樣的,憋屈不已。眼睜睜看着自己離山崖遠去,急速的下墜中,他短短的小半輩子如驚鴻般,浮光掠影閃過面前,平庸無奇,在外人看來或許沒有半點出彩的地方,卻也是自己的……一生啊。

枉自己藏了那麼多私房錢,還沒有來得及揮霍,卻就已經變成了棺材本,這才發現很多東西原來都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小時聽阿爺說自己父母雙親也是這樣因故雙雙斃命崖下,或許冥冥中自有天定,如今不肖的孫兒也要踏着後塵老路,半途夭亡,只是苦了阿爺他老人家,從此孤苦無依,百年之後膝下無後送終,該當如何悲慟。

見天才地寶臨時起意,到頭來卻都是咎由自取,福禍相依,命中注定。

自己摔下去死無全屍,遺體不知多少年後,山中才會有人偶然發現入殮,沒人知曉這個採藥少年曾經的一切,立上墳堆怕也是和多少前輩先人一樣寫做無名氏,在此之前,倒是真要與那三位孤魂老鬼為伴了。

心頭念此,悲從中來,奚羽心黯神傷,不禁潸然,兩行眼淚滾滾而下,滴落虛空,眨眼去向不知。

狂風呼嘯,灌入他的眼耳口鼻,成團的雲霧遮蔽,奚羽已經什麼也看不清了,求生的念頭卻沒有消失,雙手胡亂去抓,身下像棉花一樣,空空落落,卻不是一片虛無,不時會撞上什麼東西,有的是橫生的樹木,有的是半朽的石塊。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恆河沙數的一次呼吸,或許是不斷重複生前死亡景象的阿鼻地獄下的酷烈刑罰,漫長到生生世世無法脫離,或許所謂少年本就是一具山間野屍的夢中人,此生空惑然,是真是幻,舉凡天地也難以闡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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