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山徑幽幽,頭頂艷陽似火,奚羽卻感不到半分炎炎暑氣,他好像已不是肉眼凡胎,耳聰目敏,連百米開外的一隻細如毫毛的小螞蟻都清晰可見,只是看得越真切,便越是發覺青穹高遠,自身小若蜉蝣。

抬頭一望,風清雲淡,高天此去甚遠。

雲上蓋着天,那天外又是什麼呢,隔着萬丈,也只有飛上去才能一窺真容吧。

飛……奚羽想着,或許自己某年某月有朝一日也可摘星捉月,親手觸碰到那西天的雲彩?

傻小子沒有好高騖遠,他此時行走如飛已是滿心歡喜,還不能比自己身上發生的變化掌控自如,走着走着就手舞足蹈着飄忽起來,耳里風聲呼呼灌入,打他胯下穿襠而過,涼颼颼的,他一個激靈,立馬夾起了雙腿。

“喲吼!”

他整個人身上破爛襤褸,露出的皮膚上蹭的都是灰跡,髒兮兮的,臉上黑一塊,白一塊,時而怪叫一聲,笑容卻純真無邪如赤子。

不過他很快苦惱起來,自言自語道:“聽那說書的講,神仙都可以點石成金,我是不是也行?掐個訣變座金山銀山出來,就是花上幾輩子也花不完啊!

不過也不知當上仙家之後,是不是就真的不能食人間煙火了,和土地公為伴在廟裡待着,吃喝拉撒一樣不行,以後和山間野味還有城裡的豬頭肉再無緣分,只能看不能吃,豈不是活着都沒甚滋味?

再者,我這若是要痾不出屎來,不是得失信於蛤蟆老兄嗎,唉。”

採藥小子唉聲嘆氣,苦思冥想,在縹緲不可捉摸的神仙大道和吃得着嚼得香的豬頭肉之間搖擺不定,兩者都是他心頭所愛,難以取捨。

他可打小立志想當個為富不仁的員外老爺,手下兩個保鏢圍着成天打轉,一個叫不三,一個叫不四,伸手就有人來伺候,等燕窩魚翅吃到倒胃口,再來點秋鱸冬筍,然後再憶苦思甜搖頭晃腦說上兩句想當年如何如何。

至少再不濟也得要頓頓無肉不歡吧,可兩大看家本事,嫖和賭都還沒學會呢,就要拋卻凡塵,霞舉飛仙了嗎。

只可惜肚裡咕咕叫得響亮,一想到豬頭肉便饞蟲拱動,無情把他多餘的苦惱趕到九霄雲外去了,路邊摘下幾顆青中帶紅的野果吃了,深山中無人採摘,這種果子結的滿枝頭都是,奚羽原來只想吃幾個稍墊肚子,找到渾身上下最乾淨的地方擦了擦,沒想到一咬下去居然果香四溢,鮮嫩多汁,差點把手指頭都吞了進去。

他一邊叼着果子,一邊縱躍在山野間,口一吐果核便扔得老遠,宛若靈猿,又如一隻初成精的山魈,眼力不知比以前好了多少,一目掃過去,便在老藤蓬草間發現藏着許多來時不曾注意到的藥材,他都一一採下,直到編簍實在是塞不下了才作罷。

也不知是奚羽的腿腳快如風車,還是來時的路變短了,這兩日的山路輕易就走完了大半,他心想自己如今已和進山的採藥郎不可同日而語,神通廣大,誌異故事裡說的縮地成寸也自然不在話下。

不多時,密林間已隱然可見那眼乾涸的池塘,竟是恢復了少許生氣,如降過甘霖般,不知從哪兒的地孔中湧出了泉水來,汨汨而流,潭底的淤泥已見不到了。

忽而,天邊一陣搖動,如撐天的巨柱倒塌,聲大若滾滾風雷在奚羽耳邊驟響。

起風了。

這偌大動靜來得厲害,群山一震,奚羽心跟着一跳,心說莫非那些山中野獸又回來了不成。

在重山的另一頭,離王堆尚未升出地面,就已然發生了通天徹地的崩毀,大峽谷中塵霧瀰漫,亂石穿空,大塊的山體砸落到那方血池當中,徹底掩埋,已然淪為一片廢墟。

廢墟碎石突裂,有一道影子倏爾闖了出去,迷煙瘴氣,火光熊熊,炎獄之下鎖困千年的蓋世妖魔出世,於蒼穹之上迎風見漲,顯露了窮凶極惡的本相。

這時三團巨影再現身山頭,匍匐在地,喃喃着,漸漸凝聚成宏大之音,似乎在恭迎唯一神祗破關而出。

那剛剛喪主的兩頭坐騎三首毒蛟與玄龜獸轟然跌落下地,掀起大片塵霾,神態萎靡,瑟瑟發抖,四肢伏地,垂下曾幾何時驕傲的頭顱,岌岌可危,滅頂的威壓令它們身心魂靈都在顫慄。

這是絕對的血脈壓制,流淌在它們體內稀薄的仙靈血更像是罪孽的枷鎖,恍若在面對先祖投影,只能俯首,發出低低的嗚鳴,渺小到了塵土裡。

奚羽只覺頭上一暗,一股怒號的狂風掃過,盪向八方,葉落紛紛,枝椏七零八落,咯嚓哀鳴着盡皆折斷,倒飛出去。

他身形搖搖晃晃,面上颳得生疼,感覺這就是吹人魂魄的九幽罡風,身魂都快要分離了,急忙雙手牢牢抱在一旁的樹腰上,眼皮都有些睜不開。

風漸息,天地昏暗。

奚羽心裡突然有一個聲音讓他一定要去看,看是不是他心裡所想,午夜夢回時洞穴的所見,他硬着頭皮,感覺到心臟在自己胸腔中嘭嘭跳動,拔地而起,三兩下便躥上了樹頭上,像個大馬猴似的蹲着,冒出頭去遠遠一眺。

奚羽這一望,便是石破天驚!

其形如虎,通體雪白,有毛有鱗,背生黑翼,青面獠牙的頭顱上長着淡金的龍角,踩火焚風,屹立九天。

它仰天一嘯,已是暌違了千年,百世的鎮壓也未能磨滅它的滔天凶煞,惡起披毛並帶角,獠牙畢露,大如銅鈴的巨眼目生重瞳,寒眸昂首,默然凝視天外。

此際,天穹西斜,不堪其焰!

……

直到那獠破碎虛空,在五彩的波紋蕩漾中遠去,再無蹤跡可尋,奚羽還是愣愣地望着天,嘴巴張着合不攏,許久才收回發酸的脖子,眼皮上下亂動,忍不住心驚肉跳。

他從未見過如此……不可言語的兇惡怪物,三頭蛟龍和那隻玄黑大烏龜簡直像是家禽一般溫順,可奚羽還是在依稀間辨認出那張禽獸面孔的眉眼影子來,果真是他的老朋友,而在它龐然的肩頭分明還趴着條棒槌大小的紫色小生靈。

奚羽若是放在往日,是不可能看到的,可如今誤食了三樣天底下至秘至邪至靈華之物,已不再是以前凡胎遮迷的肉眼。

他記得人家,只是人家不一定記得他,至少它自始至終也沒有看過奚羽這個方位一眼,而紫色小生靈還懵懵懂懂,趴在肩頭一動不動,像是在打着瞌睡。

是阿獃,它也被帶走了嗎。

是了,那隻老妖魔是它的飼主,自然要帶它走,不過“他”的真身原來是這個模樣。

他撓撓後腦勺,眼前還在不斷重複着那凶物在虛無中撕裂出一個巨大黑洞,踏空而去的一幕,不可能看錯,那就是那隻傻頭傻腦的小怪蛇,它們要去哪兒,是不是從此之後就再也見不到了。

奚羽翻身下了樹,望了望那面不遠處掩在林影中的山壁,沒打算去入內看看,緊緊編簍,是該打道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