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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頭看奚羽這邊,不僅倒酒的本分代勞得十分勤快,間隙功夫更是落筷如飛就沒停過,吃得滿頭大汗,一嘴油光,登時又是倒吸一口冷氣,這下二人稀奇古怪之形,在一眾好事的看客眼裡看來頓覺與眾不凡,儼然一個是餓鬼投胎,一個是酒中大蟲。

奚羽沒喝過兩回酒,此時後勁上頭,打了個酒嗝兒,辛辣刺鼻,雖有半分醉意,但眼還未花,眼見大漢一碗接一碗的幹下去,卻仍舊面不改色,像沒事人一般,而和自己不堪的樣子一比,頓時相形見絀。

哪裡還不明白這位肚有海量,他那點想把人灌醉後趁耳根子軟在旁拾攛一番後指不定就收了自己的歪主意,自然也就不攻自破,實在是沒辦法了,這位軟的不吃,硬的他也來不了,又不近女色,當真像一個無縫的雞蛋,讓自己這頭聞味而來的小個蒼蠅束手無策。

一路的功敗垂成,奚羽由不得有些氣餒,心道他如此絕情,想來是瞧不上自己的資質心性,所以才不留半點餘地給自己,臉色微微一黯,頓時滿腹酸楚難以自抑,於是端起碗來也學那世間大半人一樣借酒消愁,卻只因喝得猛了,嗆得連連咳嗽,辣得眼淚都擠出來了,丟臉尚在其次,更多的是不禁暗暗痛恨自己好生無用。

而見大漢這裡,沒了奚羽代勞,自斟自飲,豪氣頓生,令人折服,奚羽一時看呆了,咬了咬舌尖才清醒過來,心頭只有一個聲音:“男兒當如是!”如此想着,又是欽佩不已。

但奚羽自己已是不勝酒力,覺得煩惡欲嘔,此時將將發作,腹中翻滾激蕩,好似五臟六腑都要顛倒過來,自是不敢逞強,再出醜作怪了。

意興闌珊之際,他只小口吃菜,再不沾酒,大漢喝到半酣,動作也逐漸慢了下來,旁邊人看得無趣,也收回了目光。

奚羽正百無聊賴地埋頭解決一桌的剩菜殘羹時,後面走來兩名青年入座而下,叫了酒菜,都是一表人才,衣衫華貴,與這酒樓進進出的客人格格不入,顯然不應該出現在這種邊城小店,此時大堂里靜了一靜,一束束目光悄然望過去在兩人身上打轉,心說哪兒來的嬌嬌公子哥,良久才喧嘩如常。

這二人落座之後,看到周圍的都是一個個五大三粗的鄙陋樣子,頓時眼裡露出嫌惡之色,自覺卓爾不凡,好似在他們看來自己二人高潔如那雲上龍鳳,而除他們之外,剩下的都是污泥里打滾的泥鰍一般,當下頤指氣使,喚了小二,那小二也極有眼色,滿面堆着諂笑,不住點頭哈腰,立馬回後廚叫人張羅去了。

“龔大哥,你我二人何等人物,屈身在這種破店裡和一幫粗人擠在一起吃喝,要是傳出去,豈不丟分?”

其中一個面白的青年向另一個把玩摺扇的開口道,一雙倨傲的三角眼掃來掃去直翻白眼,說得唉聲嘆氣,彷彿實在面上掛不住一般,嗓門倒是挺大,登時讓酒樓一眾人等橫眉豎眼,心生惡氣,但至多朝那邊凶上一眼,敢怒不敢言。

這人一邊處處嫌棄着,一邊伸出比雙手不沾陽春水的女子還勝三分的蘭花細指抹了抹桌上,看到那油花花的紋路,好像遭遇到什麼荒謬的事情似的,立馬瞪圓了眼睛,露出一副心喪欲死幾要昏迷的樣子。

奚羽聽着好笑,這單是大堂里好歹他見着了也有四五個跑堂的,一有空便勤勤擦拭,明明沒多少灰塵,乾淨得很,不過木桌經久了當然少不了浸染油膩,這人卻彷彿碰到了夜壺一般,全身都打了個顫,哀嚎中掏出一塊手帕不住地來回擦着手指頭,用上了力氣,搓得通紅,像是要把皮也一起磨掉似的。

而那人口中的龔大哥也是愁眉苦臉,啪的收了摺扇,語重心長地回道:“艾賢弟啊,我知道是做兄弟的不是,唉,這方圓百里四下也尋不到什麼好去處,就只好屈就你了,粗茶淡飯,略做飽腹。”

“龔大哥,要我說啊,我們就來錯了地兒,大老遠跑來這個鳥不拉屎的破地方找罪受!”那龔大哥口中的“艾賢弟”看來並沒受過什麼委屈,猶自憤憤不平,心氣難消,又抱怨了一句。

“非也,非也,賢弟這話就此言差矣了。愚兄倒是認為可喜可賀,正所謂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一樣,再勞一樣,你只見這地界的遭罪,豈不想我二人卻是機緣巧合,造化到了,渾水摸魚之下竟真讓我們撈到那滄海遺珠,今朝忍一時苦楚來日……”說到這裡,這龔大哥左右看了看,這才壓低聲音繼續道:“來日等我二人回了師門,正逢那太上長老的壽辰,若是我二人聯袂把此寶送上……嘿嘿,那地位尊榮的祁長老想不重視我們都難,等有了他老人家的青眼相加,還愁沒我兄弟二人的好處嗎,到時你我自當飛黃騰達!”

當下又是一番好說歹說,這才安撫下了這位嬌氣的“艾賢弟”,正巧飯菜上了,兩人便一邊吃吃喝喝便一邊低聲談話,不時舉杯客套地相互祝賀。

奚羽吃到收尾,肚子撐得慌,落筷也有氣無力,正在無聊的關頭就來了這二人,好笑之下權當打發時間,自然從頭到尾看得明明白白,只見這兩人顯然是涉世未深,沒什麼江湖經驗,比之自己還要不如,口頭上每回都不忘兄弟相稱,裝模作樣非要如此,好像丟了就失了禮數一般,可兩人都是弱冠之齡,卻硬要老氣橫秋的一口一個愚兄,一口一個賢弟,十分不稱,勉強下來反倒極其不倫不類。

那大驚小怪的艾賢弟暫且不說,滿腹牢騷,什麼都寫明擺在了臉上,而那龔大哥卻更是性情特異獨行,自個兒明明好不到哪兒去,非得故弄玄虛,說話間裝出一副老江湖的樣子,但在說話之時,嗓門比他的賢弟還洪亮,在自以為鷹揚虎視滴水不漏,宵小之徒難逃法眼,實際上一番探頭探腦鬼鬼祟祟任誰看了都一目了然的知道二人要商討要事的招呼後,突然賊兮兮地壓低聲音,然後兩顆斗大腦袋湊在一起如小女兒般叫嚼耳根子說著悄悄話,再緊接着相談甚歡爆發出一陣能令小兒止啼的瘮人怪笑聲……

若真有別有用心的歹人,恐怕心裡早已把兩人暗中惦記上了,打算一出了鬧市外,就堵在胡同口行那敲詐勒索之事。

還有這姓龔的張口閉口往往都要引經據典,賣弄學識,可分明胸無點墨,丟三落四,語不成句,偏偏要擺弄摺扇附庸風雅,奚羽雖說自幼家貧沒上過私塾,但心裡對這種人也不大看得上。

兩人之後說話的聲音壓得很低,其他客人誰也聽不見,但奚羽得了奇緣,耳聰目明,當然不可一概而論,雖不是故意竊聽旁人的私語,但心下稍稍關注了那邊,卻自然而然的每一句話都聽得清清楚楚,見兩人神色詭秘明顯不願讓外人聽去,本就是一時好奇原想算了,可卻忽的隱約聽到師門二字,驚疑不定間不由暗暗留了個心眼。

一邊神色如常地在碟上僅剩的菜葉中攪來拌去,一邊豎起耳朵聽着,兩眼之中泛起異彩連連,大漢神通廣大,奚羽聽見的他自然也能一字不差的聽見,頓時明白了奚羽在做什麼,這少年對於修行那事的執念已然篤深,隱隱到了魔怔的地步,卻也不打攪他,微闔雙目,閉目養神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