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卻見壓根沒什麼賊人,裡頭竟然是不知打哪個犄角旮旯躥來的一隻禿尾巴老犬,渾身皮毛光澤暗黃,與尋常土狗無異,許是貪玩不慎掉進了缸內,此際奮力地用前爪扒拉着缸壁,想要爬上去。

奚羽收起打鹿刀,輕輕落身下去,與它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從上面初看還沒覺得什麼,湊前一瞧,居然足足有人腰來高,身軀龐大是他生平未見,心中不由暗暗驚道:“這神木門就是厲害,就連隨便拉一條野狗出來也比凡間的要大了去了。”

不過眼下這大黑缸比他還要高出半頭,缸壁內部又因為常年受水浸潤,滑不沾手,無處着力,難怪這隻大狗屢次掙扎,也蹦出不去。

老黃狗興許已是困了一夜,神情萎靡疲頓,奚羽昨晚腰背酸痛,處在仙家門派福地,當然不會再像以前住在四面通透的鬼宅祠堂內一樣風聲鶴唳,便會驚起,一顆心自然而然地放寬,不疑有它,是故一夜酣甜無夢,今晨趕早兒出來才聽到異動。

至於適才忽然沒聲,應該是其偃旗息鼓,在蓄勁攢力,弄拙成巧,無心之下只唬得奚羽這傻小子驚疑不定間草木皆兵。

“嗚嗚……”

老狗發出兩聲低咽,爪子又扒了幾下,後足奮起一縱,卻沒多高,四仰八叉地貼着缸壁緩緩滑了下來,再望向他時,雙爪交疊擺動,兩隻黑黝黝的眼睛似有哀求之意。

奚羽瞧它可憐,於是說道:“幫你脫困可以,不過要事先講好,到時你可不準咬我。”

自說自話罷,他便幾步上前,先是輕輕摸了它背上皮毛一下,見它並無兇惡之狀,方才放心伸手插在其肋下,下盤微沉暗運蠻力,輕喝一聲,一推一舉便將這大狗托出缸外。

他自己也隨即手腳並用蹬了出來,還沒站穩身子,忽地斜刺里黑影一閃,頓時吃了一驚,可這奇襲來得突然,快逾閃電,竟然沒能避開,當下仰天一跤被撲倒在地。

撲倒奚羽的並非別物,正是那方被他救出生天的大土狗。

奚羽睜眼便只見一張血盆大口,兩排鋒銳尖牙,橫在面前,由不得心生驚慌,好半天才冷靜下來,可無奈雙手雙腳均被它四爪壓在下面,跌倒的時候又好巧不巧屁股上方有塊突出的石子在下頭,磕到了尾椎骨,一時之間半個身子酥麻無力,動彈不得。

“喂!我好心救你,你居然恩將仇報,難怪人家都說狼心狗肺!”用武的不行,奚羽只好以文的來,鼓噪他的口舌,這番被製得很不服氣,吹鼻子瞪眼開口大罵起來,“爺我鐵齒銅牙,有能耐你儘管放膽過來,看誰咬得過誰!”

不過這大狗倒是沒有半點傷害他的意思,長長的鮮紅舌頭吐在外面,舔了奚羽臉頰一下,搖頭擺尾,喉頭嗚嗚歡鳴,連打響鼻,態度甚是親熱。

奚羽一愣,這才明白它竟然頗有靈性,是在為得脫自由感謝自己,但這張大口滴落的涎水卻委實不太好聞,碩大的腦袋居高臨下,這可真真是狗眼看人低了。他心道你在上頭你是大爺,連連偏頭躲避,它又換用大腦袋拱他胸口,爪子無意間恰好錯按到奚羽的痒痒肉上。

奚羽笑得肚子疼,眼角都擠出淚來了,求饒道:“好了好了,狗大爺是我錯怪你了,知道你是知恩圖報的好犬了,你這招威猛無匹的‘猛虎撲食’我也領教過了,快快放我起來吧。”

大狗似是通曉人言似的,竟然就果真立刻跳到一旁。

奚羽身上頓時一輕,坐了起來,緩上一會,麻木感漸退,才慢慢單手扶着腰站起。

那大狗蹲坐在一旁望着奚羽,突然“汪汪”吠了兩聲,洪亮之極,整個山頭皆可聞見,驚得枝頭幾隻鴉鳥棄巢飛走。

奚羽為之瞠目,不道緣何忽地有些口乾舌燥,暗暗咋舌,心想這老犬不出口則矣,甫一出口便聲震四野,不同凡響。它既在藜峰山頭,就應歸老邢管,莫不是野狗,而是那老邢頭養的不成?

是了,定是如此,難得其性情古怪孤僻,放着好好與他比鄰的木屋不住,卻去別地兒搭了個茅棚,也不與人往來,倒是養了條狗,原來並不是一點不怕寂寞啊。

一人一狗一山,如今多了他這個小子,卻落了個人不如狗,那死駝背覺得礙眼,處心積慮地想趕他下山。

奚羽尋思了一下,手一招,那大狗頓時得令躥過來,貼着他褲腿管蹭來蹭去,十分親近,跟只小牛犢子似的,但卻像是常年挨餓,軀幹骨瘦如柴,想必伙食欠佳,所以才來這灶房周邊覓食。

他揣測之間,自感事情不是如此,也多半差不了太遠,看來那老邢頭不但對他如此苛刻,對養的家狗也是這般涼薄如斯。

奚羽原想此狗骨架這生壯實,半點膘肥沒有全是精筋,要是宰了吃狗肉,也該夠吃上十天半月的,荒唐念頭只一閃而過,便苦笑地大搖其頭。

驀然升起一股懊惱之意,想這狗大爺熱情洋溢,和你同病相憐,分明把你當親朋好友了,你卻惦記着人家身上三兩肉,也不嫌塞牙,真是心眼敗壞,豬狗不如,不,是人所不齒才對。

這狗不曉得活了多少年,才能長這麼大個頭,老得已經掉毛了,瘦骨嶙峋,身上有多處疤瘌,不僅尾巴禿了,就連臀肛處也是光溜溜、紅通通,和猴子屁股沒兩樣,看着頗為滑稽。

奚羽摸摸它頭,說道:“我不清楚你的名字,不過以你活的年頭,我叫你一聲狗大爺也不算冤枉,往後就沿着這麼叫吧!”

老狗“汪汪”兩聲犬吠,似乎是同意了他的稱呼。

奚羽哭笑不得,想想也是,甭管是人是畜,當了人爺台一輩,威風八面,豈有拒絕之理。

這時候,他一拍自己腦門,猛然醒起一事,喃喃道:“咦,奇了怪了,這缸怎麼無故空了?裡頭的水哪兒去了?”

他抬頭望了眼太陽,也沒這麼毒啊,何況昨晚才灌滿的,日升月落不過才半個時辰不到,沒可能就晒乾了啊。

奚羽敢篤定,自己昨日記着數把所有水缸都滿上了,絕無遺漏。

他眼珠子一轉,心底驀然有種不妙的預感,蹭蹭跑到其餘的水缸上趴頭去望,但見裡頭竟然都是空空落落,無一例外,他親手一桶一桶挑來的潭水彷彿一夜之間憑空消失了一般,盡皆一滴也不剩。

奚羽眼睛瞪大,百思不解,陡地將目光投向身邊安靜卧伏的那位狗大爺。

水自是不會長腿跑了,更不會有人吃飽撐着沒事幹,連夜跑來和他作對,剩下來唯一的解釋即便再不可思議,也是答案了。

是狗大爺把十來大缸水全給喝光了?

如若是真的,這般鯨吞牛飲,那它本體是旱魃還是澇山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