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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等,上品!”

從小就高人不止一頭的小侯爺沒有想到,他早先不吝嘲諷別人,自己卻也和他們同樣下場,更沒有想到自己身邊一個鞍前馬後、端茶遞水,甚至連夜壺也給他倒過的低賤書僮,居然如他自己起先所說的那番話般一步登天了。

不但具備靈根,還是至今為止百人之數,出現的天分最高者。

他接受不了這樣的落差,雙眼獃滯,腦中嗡嗡作響,霎時間一股前所未有的莫大屈辱感躥騰了起來,宛如毒火噬心,讓他的臉色由青變紅,旋又由紅轉青。

中年人的手離開,青衣書僮瘦弱的身形驀地僵住,像是被下了定身咒,許久怔在原地,手足無措,口乾舌燥,緊張地喉頭滾動,下一刻,欣喜若狂,轉眼大聲啼哭,淚水滾滾而下,又哭又笑,狀若癲魔。

他只明白,今時今日,從此刻伊始,他的命運再不苟同,進了仙門,走的將會是花團錦簇的康庄大道。再不用起比雞早,聽候門外,不用任人打罵,笑臉迎人,不用睡比狗晚,難以安寢,不用……再當奴才!

“四九……”

小侯爺輕聲呼喊他伴學書僮的名字,強忍住心中的妒意,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這時全場矚目的焦點皆在原為下等人的青衣奴僕身上,沒有人願意多看眼睛長在頭頂上的侯府世子一眼。

小侯爺連喊幾聲,叫四九的小奴一開始不敢看他,身份的轉換讓他有點如在夢中,等稍稍適應了場中眾人艷羨的目光,斜眼瞥了他伺候多年的主子一眼,愕然發覺那個以前一言既定他生死富貴的人,此刻不過如一隻喪家敗犬在仰望自己。

四九居高臨下冷冷正視了他從沒正視過的昔日主子一會,然後將目光沒有絲毫留戀的收回,和他不堪的過往告別,斬斷了最後一絲塵緣,挺直起腰板,轉身走向黑衣中年人身後。自始至終,那個中年人只是漠然旁觀。

華服少年明白了什麼,身子劇晃,面色慘白。

他低下頭,以掩飾住眼裡的深深怨毒,不甘心地將嘴唇磕破,猛地抬起頭來,英俊的小臉已然猙獰扭曲,踉蹌幾步上前,咆哮道:“我父是齊國鎮南侯,我有舉薦書信,有皇家口諭,哪裡……哪裡比不上那個狗奴才!仙師一定要收我!!!”

中年人眉頭一皺,一股勁風憑空而起,失心瘋的皇親貴胄便立時如遭雷殛橫飛出去,他寒聲道:“俗世蟻國,焉敢語道?糞土而已。”

華服少年彷彿渾身骨骼碎裂,癱軟如死狗一樣呻吟,但竟然以手撐着地,支起了身子,兩眼茫然四顧,將場中眾人奚落暗諷的百態神情收入眼底,搖頭否認這一切,嘴裡喃喃道:“不……不該這樣的,不該這樣的……”病急亂投醫般看向了先前給他捏骨的那名弟子,像是抓住最後一根稻草,面露乞求。

那名弟子暗嘆一聲,看到他披頭散髮的慘相微露不忍,轉而面向中年人,抱拳道:“師叔,能否看在弟子的薄面,勉強將他收入門牆,我師尊座下還缺一個煉藥的童子。”

“哦。”中年人淡淡點頭,意味深長道:“那就依你所言。”

得到了中年人的首肯,那位小侯爺不知哪來的力氣,跪身起來,一連叩了幾個響頭,激動失聲道:“多謝仙師,多謝仙師!”

那名弟子再次謝過中年人後,將他抓起,駕起劍光眨眼離開了此地。

奚羽看在眼裡,內心頗為感觸,不過由不得他多想,此刻廣場上的人所剩無幾,沒過多久,那名已不耐煩的白衫青年就隨手點中他出列。

奚羽深吸一口氣,走上近前,任由他堅逾鐵石的手在他身上按捏,和之前的眾少年不同,花費的時間略久。

就在奚羽心下忐忑間,他眉頭一挑,目中露出異色,首次開口詢問道:“你多大了?”這名青年內心也大覺詫異,這小子身子骨古怪,氣血滾沸,呼吸綿長,令他感覺自己像是站在一隻獠牙漸利的猛獸跟前,竟難以摸清具體年紀幾何。

奚羽一愣,忙答道:“回仙師的話,小子十五離鄉,路上一年多過去了,過了生辰,今年已滿十六。”

背着闊大草笠的採藥郎小子心寬,粗枝大葉,忘性甚大,丟三落四是常事,但對於自己的年歲還是胸中有數。這一年多的時光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遠山近水,清風明月,帶着纖薄行囊,他走完了以前可能一輩子都覺遠的長路。

好在,苦心人天不負,亦不曾虧待了少年,途中未遇不良人,所伴行旅俱都可親可愛,少年也初初長成了自己嚮往的模樣。

白衫青年略一點頭,閃身讓行,在此期間,其餘三五人也業已測量完畢,只有一人合格。負責摸骨的一眾弟子向中年人行過禮,齊馭起長虹裹挾起失敗的少年們遠去,只留下一個身材微胖的圓臉弟子,伏在木桌上登記通過少年的姓名,以及身世來歷。

總算通過一關,離進仙門,只有一步之遙,奚羽目露堅定,毫不猶豫踏步走向中年人。

中年人未及手朝奚羽天靈按下,有道璨璨青芒倏爾降落,頓感一陣錯愕,訝異道:“師兄,你怎麼有空來此嘈雜之地?”

“哈哈,閑來也是無事,我來看看我們神木門未來的翹楚,不然還是專程看你一張冷臉的不成。”來者散去光華,他大袖飄飄,腳不沾地,沒有一絲煙火氣,卻是一個鶴髮童顏的老人,看了一眼通過的七八人,呵呵一笑道:“這些少年英才想必就是我們神木門的新晉弟子了,我適才聽到這一屆還出了一位乙上的美玉?”

中年人頷首稱是,說話間手落下,片刻後,淡然對奚羽道:“丁等。”

靈根是修行之士感應天地靈氣的憑藉,按品區別,粗分甲乙丙丁四等,奚羽聽了之後,心中一震,並沒有因自己只是最末流的丁等而失落,而是霎時之間咧開了嘴,喜形於色,心中五味陳雜,百感交集。

他自感身負異能,如錦衣夜行,就等明眼人賞識,一飛衝天,如今果然得到了垂青回應。至於旁支末梢,自然都不放在心上了,能入仙門,所有的磨難苦楚都值得了。

這最後一步,一線之隔將無數人拒之門外的天塹他終於也跨過去了,自此之後,一切似乎都將順理成章。

那名仙風道骨的老人面含笑意,沖他溫和點頭,奚羽急忙回禮。

突然邊上那名一直默不作聲伏案記錄的圓臉弟子抬起頭來,臉色一苦,將筆叼在嘴裡,說道:“兩位師叔伯,今年丁等弟子名額已滿了。”

“嗯?”

沒等中年人問他,圓臉弟子就唉聲道:“丁等弟子原本就是門內最多的,可供安置的余位也僅剩幾席,方才……方才顧師兄他又佔去了一個名額,這可如何是好?”

中年人和新到的老人均都心知門內境況,對視一眼,中年人平淡道:“那就合該此子與道無緣,遣其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吧。”

奚羽臉上的喜色還沒消褪,就陡聞噩耗,慌了手腳,驚聲道:“我孤身一人……無處可去,請莫要遣我回去……望仙師務必收留小子!”長拜不起,誠惶誠恐,一向機靈的口舌如今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他來到此地,其中諸多不易難和外人言語,更不甘已成定局的一切轉瞬化為夢幻泡影。

心亂如麻中,良久無計可出,慌張間口不擇言,忽地靈光閃過,想到了之前遺忘的一節,眼前一亮,又很快黯淡下去,之前的種種事迹,讓他知道想要更改中年人的決定難於登天。

身子漸冷,一顆心一點一點入墜冰窖。

但他還是聲如蚊吶,沉沉道:“我……我也有薦書一封。”

中年人面無表情,冰冷道:“豈有此理,勿要執拗,一而再、再而三忤逆我的意思,方才的話,我說的還不夠清楚嗎?”心中對這眼前稚子的觀感已然大惡,他今日已經破了一次例,絕無第二次,說出去的話如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修士更當如此,冥冥之中有天地佐證,不能輕易出爾反爾,事後再做反悔。

“慕道之心,誠實可嘉,且聽他說完不遲。”臉色紅潤的白須老人攔住了他,溫言問道:“孩子,你俗家和我神木門可有淵源?”

奚羽黯然搖頭,抿了抿下唇,道:“回稟上仙,我的舉薦書是一位季姓仙長離去之前所留。”他按圖索驥,遍尋四方,再微小的線索都不肯放過,一忽兒年許光景,輾輾轉轉才終來到仙門前,實在不願在臨門一腳前放棄,哪怕僅存一線希望。

“哦,姓季?”老人捋了捋長須,將奚羽翻身從包裹里拿出的泛黃信件拿過來細細閱來,驀然眼眸雪亮,拍掌而笑:“善,大善!沒想到你居然和季道友有舊,正是他的筆跡無疑。”

老人神情愈發柔和,承諾道:“孩子你放心,季道友是我多年故友,交情莫逆,你既然有他書信為憑,說什麼我都要把你留下。”略一沉吟,接着意有所指自語道:“既然丁等已滿,何必事事那麼死板,改個丙中下想來也無礙。”

中年人冷哼一聲,看起來竟也認識老人的那位故友,修為精深,且身份極其神秘,更是據傳和那座遙不可及的古天宮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深深看了一眼奚羽,拂袖而去,蹤影消失匿跡。

那圓臉弟子立即得令,頓時大筆一揮,還衝奚羽笑了一下,“師弟入門,可喜可賀。”

老人好似重新認識奚羽一般,仔細上下端詳了一會,心中不禁升起疑雲,暗暗思忖道:“我那季道友一向來霽月清風,清心寡欲,不染紅塵俗世,怎麼會特意給這孩子留下薦書,幸在我今日心血來潮,來得正是時候,難不成他是那老小子為老不尊靜極思動,入世禍害凡女所生的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