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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分廠老大高老頭的寶貝閨女要結婚了,這就忙壞了一分廠的上上下下。

從離着正日子還有一個禮拜開始,一分廠大大小小的幹部們,就輪番的來到高強家裡,請廚師,定酒席,搭棚子,挂彩旗。

儘管高強一再強調,工作為主,沒事兒再過來幫忙,可他家裡還是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一分廠的幹部,也的確個個是精兵強將,不但廠里生產仍舊組織有序,就是高秀菊的婚事,也有條不紊地進行着。

誰管廠里生產,誰管老大家的婚事,今天誰在廠里忙,誰到老大家裡支應,那真是有組織有紀律,紋絲不亂。

劉萬程當年和高秀菊結婚的時候,已經見識過這個場面了,他這個新郎官只管做好新郎就行了,其餘一切都不用他過問和操心。

當年劉萬程沒感覺出來,現在他卻感覺出來了,並為高強的未來暗暗擔心。

這不客氣的說,也屬於一種不正之風,並不是正常的幹部與群眾,或者說,是正常的上下屬關係。

在工廠里有一句話,叫有本事的有脾氣,沒本事的沒脾氣。既有本事又沒脾氣的,那是神仙。

一分廠的人,卻個個都是神仙。神仙心眼兒就多了,你在位上,他拿你當祖宗供着。你哪天倒霉下來了,你給他當孫子他都不搭理你。

這就是一種變相的利益群體之間的關係。正常的上下關係,應該是工作之內的。除卻工作,八小時以外,各自有各自的生活,所謂君子之交淡如水才對。

難怪高強出事之後,家裡除了張年發過去,基本就門可羅雀了。所謂人一走茶就涼,說的就是這個吧?

關鍵是這樣的神仙多了,誰都想當老大。表面上對你尊重,背地后里沒準就在算計你了。

高強的事情暴露,最大的可能,就是這堆神仙裡面,有人想當老大了,看着高強遲遲不肯讓位,等不及了。

能培養出這麼多神仙,跟高強的暴脾氣有絕對關係。跟着他干,你得頭腦反應快,還得有動手能力,不然,沒幾天他就會煩你,你的位子就保不住了。

高強能力強,培養出來的幹部能力也不會弱,但在他這種暴脾氣下能忍下來,並且成為幹部,得有多大的心機,多大的耐心?而恰恰高強又是個粗獷的性子,不注意小節。從他這樣在手下們鼓動下,給閨女大張旗鼓辦婚事,就可以看出他的性格來。這就讓以後的事情根本無法避免了。

婚禮前一天,劉萬程跟着張年發去了高強家一次,主要是想看看能幫上什麼忙?可是看到高強家樓上樓下都是一分廠的人,而且所有的事情都布置的井然有序,他們不但伸不上手,站在屋裡還礙人家的事,只好早早告辭走了。

一路上,張年發還一個勁誇一分廠的人能力強,真是強將手下無弱兵。而劉萬程卻看到了不同的結果。

時間還早,看看沒什麼事,兩個人就找了個路邊的酒館進去,要倆菜,邊吃邊聊。劉萬程就把自己心裡的想法和擔憂都對張年發講了,希望張年發能在有機會的時候,提醒一下高強,多留個心眼兒。

劉萬程看問題的角度,往往和別人不一樣,這個張年發早就習慣了。劉萬程這麼說,他也並不感到奇怪。但劉萬程只要說出來,事後證明,他的想法又往往都是正確的,這一點是讓張年發即吃驚又好奇。這小子年紀不大卻料事如神,這不活諸葛亮嘛!

但沒這活諸葛亮的本事,二分廠取得的卓越成績又怎麼解釋呢?

其實,劉萬程這麼仔細地和張年發分析這些,也是希望張年發不要總覺得他師兄什麼都好。人都是有缺點的,起碼高強的這種強勢作風和粗獷性格,就不能學習。

張年發只是聽着劉萬程白話,不住點頭,到底聽沒聽進去,就不知道了。他正為自己分廠去年取得的光輝戰績而興奮呢。照這個勢頭髮展下去,明年二分廠的年上繳純利潤,一定可以超過一分廠,成為全總廠第一!

他突然就想到一件事,問劉萬程:“你說咱們就按現在這個干法,明年一年拿下二百萬的利潤來,是不是一點問題沒有?”

其實,劉萬程也沒有想到分廠能有這麼高的利潤。這主要還是歸功於吳曉波,想不到這小子是個天生的營銷人才,為分廠開闢了大量的客戶,使得分廠有了很大的選擇餘地和利潤空間。

如果明年還能保持這個勢頭,凈利潤突破二百萬,應該沒有問題。

想到這裡,他就沖張年發點點頭說:“咱們工人的潛質還是有的,破機床都能幹出高質量的漂亮活。就沖這股勁頭,各部門多少的再加把勁,保二百五十萬的凈利潤,應該可以。”就看着張年發笑,“二百五十萬,獎金可就是二十五萬,你如果還像今年這樣跟我客氣,我可就不和你客氣,獨吞了。那樣我一下就發了!”

張年發彷彿沒有聽到劉萬程的調侃,思考着說:“一套旋壓流水線,投資也不過一百五十萬左右。你說,咱這些利潤,是不是就可以上一套流水線?到時候整個地區的齒輪產品,就都是咱的,甚至咱還可以用這套線生產各種固定工具,那樣咱們的利潤得翻幾番?”

劉萬程就嚴肅了:“我說張廠長,你想什麼呢?你的錢都在分廠賬上,超過三千就得去總廠財務處開支票。你還想一次支取一百五十萬?你是不是要學你大師兄,搞小金庫,公款私存那一套啊?我可告訴你,那東西搞不得,千萬不能搞,會把你自己折進去的!”

張年發就笑笑說:“你放心,我不搞。我可以給總廠打報告,在我們還沒掙到那個錢的時候就爭取讓總廠批准。到時候我們有那個錢了,他們已經批准了,再反悔就來不及了。”

劉萬程明白張年發,他是打算跟總廠耍個小心眼兒。總廠不會料到二分廠有這麼大的盈利能力,只要你不跟他們要錢,你寫什麼報告他都批。但報告批了,二分廠又有錢了,那時候總廠後悔也晚了。

聽張年發這麼說,劉萬程就苦笑着搖搖頭說:“你這個主意想晚了,總廠領導們不是傻子。他們已經看到我們去年這最後三個月的成績了,算都能算出咱們明年的利潤來。你現在打報告,就等於是提醒他們注意,你的錢你要自己花,不給他們花了,只能適得其反。”

張年發說:“咱們試試再說嘛,反正他們就是不批,對咱們也沒啥損失。”

劉萬程說:“你願意試就試唄,你是老大,你說了算。不過我可再次提醒你,公款私存這個念頭,千萬不能動!”

張年發就不滿說:“你聽聽你說話這口氣,到底咱倆誰是老大?你不就是怕利潤繳少了,你拿不着獎金嗎?小財迷,你以為我看不透你啊?”

劉萬程就笑了說:“你知道就好。錢在公家那裡,永遠都不如在自己兜里放心。”接着就又嚴肅了,“老大,千萬不能動私存的歪心思啊!”

張年發不耐煩說:“好了,別說了,我有那個賊心,可得有那個賊膽兒啊?”

這一點劉萬程倒信,比起高強來,他這師弟膽子就小多了。

明天還要去高家吃喜酒,兩個人也不敢多喝,一人半斤干光了一瓶老白乾,各自分手回家。

那時候工廠里人家結婚辦喜事,還很少有去飯店的,飯店裡貴。不像現在這樣,根據自家請客規模的大小,自身承受能力的高低,選擇一家合適的飯店,到時候親朋都聚在飯店的大廳里,再請了婚慶公司的司儀來,正經舉辦個婚禮儀式,大家熱鬧一番,然後開吃。

那時候,大多都是請了廚師來,就在自家不遠的地方,選個寬敞的所在,支起簡易帳篷,帳篷下面壘上鍋灶,架上案板,結婚那天就開動起來,做菜招待來賓。

至於酒席,就都擺在左鄰右舍的家裡了。左鄰右舍的,也十分願意幫這個忙,你家兩席他家三席的,借桌子,搬椅子,倒也十分熱鬧。

也沒有司儀主持的結婚儀式,只是迎了新娘子過來,放了鞭炮,找個相熟的,懂紅白喜事規矩的人張羅着,給雙方父母鞠躬,然後小夫妻倆對着鞠個躬,基本就算完了。

然後便是小青年們瞎胡鬧了。鬧新娘的少,多是鬧伴娘,這個要鬧的很兇。有時候還過於不像話,把伴娘給鬧哭了的很常見。

所以,姑娘們最愁的,就是自己的好姐妹出嫁,不得不去當伴娘了。

冼大夫家不在這裡,家裡家長也來不了,這結婚的地點,自然就要放在高老頭家。一分廠五百多號人,又趕上是禮拜天,廠長閨女大婚,大家沒事的基本都會過來。老高家左鄰右舍,連樓下住平房的人家都算上,就都安排了席口。即便是這樣,還得把客人分成中午和晚上兩撥,才勉強招待的開。

好在高強手下有一幫精兵強將,趕着張羅,倒也把場面辦的不僅熱熱鬧鬧,還有條不紊,紋絲不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