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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他不回家的真正理由,是怕劉萬程不去努力爭取代管鑄造分廠的事。

他雖然不懂做生意,卻明白從銀行手裡託管這麼大一個企業,絕對不會那麼容易,也絕對不會沒有風險。

劉萬程現在的企業,經營的順風順水,上下關係都走的融洽。他只要繼續給趙傑當“冤大頭”,鋁製皮帶輪就會源源不斷。

他掙了錢買設備,設備多了掙更多的錢,然後就有更多的設備,最終會把那個皮帶輪系列全部接過來,鑄鋁車間達到飽滿運行,月利潤達到三百萬都沒有問題。

有這麼順當的生意,他會去冒風險,託管那個鑄造分廠嗎?

可劉萬程的公司,規模太小了,智能自動化又高,用人的地方就少。就是再發展個幾年,撐死能用百十號人。

鑄造分廠就不同了,真正能夠恢復生產,飽和使用工人及各類人員,可以容納一千多人,那就解決大問題了!

兩下對比,高強當然希望劉萬程能夠把這個託管計劃進行下去。

可和劉萬程相處這許多時日,高強也深深知道,這小子鬼精鬼精的,讓他冒這麼大風險,他肯定不幹。

其實,劉萬程本身也沒打算冒太大的風險,他小子就是個鬼才,有自己的解決問題思路。

銀行方面之所以能夠找到劉萬程,一是因為沒有任何財團敢接手這個看着像一堆廢墟的工廠。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外貿公司趙總的極力推薦。

劉萬程在江山機器廠就是一個不得志的中層副職,可在外界,卻被視為江山機器廠的奇蹟。

同樣是在一次宴會上,劉萬程通過趙傑,認識了銀行方面的老總。那老總對劉萬程的傳奇早有耳聞,兩個人一談,老總對劉萬程賞識有加。

於是,兩個人初步達成了一個口頭協議,劉萬程代銀行管理鑄造分廠,自籌資金運營。十年之後,銀行收回原來的貸款本金,利息不算,工廠歸經營者所有。

銀行已經在鑄造分廠投了一個億,爛在裡面了,哪裡還肯再出資金?劉萬程和高強說的那些話,裡面肯定是有水分的。

沒有資金不要緊,劉萬程有辦法啊。他早就想好了,先和銀行達成一個初步協議,先把鑄造分廠從銀行手裡拿過來,由他進行先期投入,對廠房外觀進行包裝,包括整修工廠外部設施,內部設備噴漆處理,讓工廠從外觀上看起來像個樣子。

接着,他就通過在吳曉波手下的,市裡的公司,進行商業運作,向外界推出自己的復產計劃,吸引外面的資金參與。

商人都是圖利的,只要他的計劃有足夠的吸引力,就會有人願意合夥投資。有了足夠參與資金之後,再和銀行簽訂正式代管協議。

這個計劃,先期投入並不大,卻可以用這不大的資金,撬動更大的資金,完全可以將大部分風險分擔出去,並不會影響到他現有公司的運營。

可是,一個突發的意外,讓他不敢動用手裡那份先期投入的資金了。

張年發來了。

劉萬程出來搞自己事業的這兩年,二分廠在劉勇的瞎指揮下,已經入不敷出了。

生產經營是一門學問,不僅需要廣博的理論知識,根據不同的生產模式,採取不同的方法。更需要具備豐富的實踐經驗,才能領會和貫徹理論知識的精要,靈活運用。

像劉勇這種即無理論知識,又沒有實踐經驗的門外漢,最聰明的做法,就是不要參預進來,只享受別人管理產生的利潤和榮譽就好了。

好多企業,就是因為一竅不通的家長鬍亂參與,亂下命令,弄得下層管理者和生產人員無所適從,最終徹底亂套。

劉勇,顯然就是屬於這種類型的家長。自作聰明,無處不想顯擺自己的內行和領導能力,鬧出笑話都不自知,還自我感覺良好。

當他胡亂參與,朝令夕改的惡果顯露出來的時候,一切就都已經晚了。

到了今年這時候,二分廠手裡已經沒有任何流動資金。錢都在劉勇任命的營銷科長折騰之下,變成了要不回來的爛賬,連買材料都得從總廠借錢,已經拖欠了工人三個月的工資。

不是他不想給工人發工資,仨月沒工資,工人快吃不上飯了,恨不得吃了他,是他實在沒有錢發了。

跟着這種外行領導,他就是再清廉管個屁用?大家吃不上飯啊。話說回來,你就是想貪,你也得先有本事弄回錢來呀!聽好多工人說過,管你清官還是貪官,你給我們發工資就是好官,不是沒有道理。

劉勇這種活寶,除了巴結上司,什麼真本事沒有,整個二分廠的工人,就得跟着他倒霉。

分廠到了這一步,劉勇也知道不好。他也有幾分鬼才,想了個主意,直接把大部分權力移交給張年發,自己退到後面去了。

這就像戰場上打仗,本來以為對面是一群烏合之眾,大軍所到,摧枯拉朽。結果真打起來才發現,對面比他厲害的多。於是,劉勇同志立刻調整策略,由帶頭衝鋒改為運籌帷幄,把張年發給推前邊去了,你去衝鋒!

劉勇是有一套自己的理論的。反正在總廠的花名冊上,正廠長是我劉勇。你張年發要是能讓二分廠起死回生,功勞還是我劉勇的。要是你沒這本事,二分廠最後還是垮了,老子就把大部分責任都推到你身上,反正親自下手指揮的,不是我。大不了老子再花錢打點,換個地方繼續干。

危機時刻,張年發沒有計較,利用自己的威信,拚死地安慰着工人,苦苦支撐着穩定了局面。如果沒有張年發,二分廠恐怕連一個月都堅持不下去。

經過這兩年折騰,張年也發算是徹底看透了劉勇這個小人。痛心疾首的同時也開始幡然悔悟。

對惡人,投鼠忌器一味遷就,等於是助紂為虐!他一邊盡一切辦法恢復生產,理順秩序,一邊和劉勇徹底撕破麵皮,直接頂撞,甚至跑到總廠辦公大樓里,上躥下跳,不顧臉面,四下里給劉勇告狀,要求總廠儘快免掉他。

可是,一個被檢察院帶走過,自身有污點的幹部,誰會重視他的話呢?

就是副廠長袁佩華,也沒有好的辦法。他已經到了退居二線的年齡了。到了這個年紀,就得更加謹言慎行,避免晚節不保。

張年發在總廠唯一能夠說上話的上級,已經無法再為他這個老部下做什麼了。

滿心悲涼的張年發,只好找到劉萬程這裡來,希望劉萬程能給他想想辦法,支援他一下,先解這燃眉之急。

現在的劉萬程,已經不是那個二分廠副廠長劉萬程了,心已經變得堅硬無比。他不但不給張年發出主意,還勸着張年發也跟他一樣,辭職出來,到他這裡來幫他。

“用人體制不改,你就是救活二分廠有什麼用?”他對張年發說,“你就是把劉勇告倒又有什麼用?你敢保證,二分廠以後不會再來一個劉勇嗎?就算你能把分廠再次搞好,你能忍心看着自己辛辛苦苦營造起來的心血,再一次被這種敗家子一點點敗光,這種痛苦,你還想再經受一次嗎?”

他拒絕給張年發資助,理由竟然是不想再看着他再次悲劇。

張年發對劉萬程,也就不抱幻想了。聽說高強的病好差不多了,就故意避開劉萬程,晚上跑到劉萬程的廠里來找高強。

高強當幹部時間長,幾乎經歷過各種事情。被人排擠的境遇,他當年也經歷過,卻最終化險為夷闖過來,成功擠走無能的正職,成為一分廠的一把手。

其實,退下來之後的高強,痛定思痛,思想已經發生了不小的轉變,特別是和劉萬程在一起,似乎也受了他的影響。

他幫着劉萬程干,對江山機器廠來說,已經屬於局外人。但恰恰是局外者清,他反而看明白了許多過去當一分廠廠長時,看不明白的東西。

他還是用當年劉萬程第一次在他家喝酒時,舉的那個例子來對張年發說:“水手堅守自己的職責,這個沒有錯。可是你也得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吧?這船都要沉了,你還守着那桶救命水,有用嗎?”

張年發不信:“這一萬多人的大廠,怎麼可能說沉就沉呢?再說我扔了四百多弟兄,只顧自己逃命,那和逃兵有啥兩樣?”

高強就冷笑一聲說:“哪兒還有一萬人,有五千就不錯了!咱們與其頑固死守,不如跳出來,幫着萬程把公司發展起來,設法救救那些已經落到水裡去的,多救一個算一個吧。”

張年發沒有被高強說動。劉萬程的公司太小了,這對一個萬人的大廠來說,連杯水車薪都算不上,就是對他的二分廠,幫助也不會太大。

但是,臨走的時候,張年發對高強說了一件事。劉萬程當年拿走廠里過去的舊賬,他知道。

守着劉萬程的時候,他沒好意思說,他對高強說了,希望通過高強,間接地告訴劉萬程,如果他手頭寬裕,就借他點錢,讓他把二分廠的日子過下去,畢竟那裡還有四百多工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