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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萬程也是一夜沒睡,反倒一點不困。他年青的時候經常和宿舍的舍友們打撲克打一夜,第二天上班偷偷補覺。就是中年之後,也經常熬夜,都習慣了。

看劉萬程點頭答應了,徐潔趕忙把手裡的饅頭塞進嘴裡,扒拉兩口飯盒裡的紅燒肉,站起來說:“我先走了,你直接去那個樹林就行了。”

劉萬程抬頭看她說:“你肉還沒吃完呢!”

徐潔不看他,站着說:“我晚上吃,現在吃不下,飽啦。”

劉萬程說:“這麼熱的天,放到晚上就壞啦!”

徐潔說:“沒事兒,我把飯盒放到涼水裡拔着,壞不了。”說完這句話直接快速離開座位,走了。

她和劉萬程說話的時候,故意不看劉萬程,且聲音極小。這樣在別人看來,只是劉萬程在和她說話,她根本就沒有任何錶情和動作,說明他們之間不熟,免得被別人發現他們之間真正的關係。

徐潔這麼做,實在是她太珍惜劉萬程和她之間的這段感情了,她不想讓別人過早知道,給別人插手破壞他們之間關係的任何機會。

江山機器廠的南門外面,就是通往市裡的公路。

那時候,公路還很窄,雙向單車道,也沒有任何交通標誌線。路南,就是廠宿舍區。

五六年公私合營的時候,市裡幾家小的修配廠和拖拉機修配站,從市裡搬出來,聯合組建了江山機器廠,正式成為市屬國營工廠。

據說那時候這裡全是莊稼地,離最近的村莊也有三里地。慢慢的,江山機器廠不斷擴大,把三里以外那個村莊都給融了進來。

南門東面五百米左右,公路下面靠着六分廠東面的圍牆,有很大一片楊樹林,一直向北延伸出去。夏天裡,這片密密的楊樹林可以遮出好大一片陰涼,裡面光線黯淡,陰森森的,很少有人過去。

劉萬程記得當年他和高秀菊談戀愛的時候,大晚上的沒地方去,曾經溜達到那片楊樹林附近。

那時候,兩個人正柔情蜜意,卿卿我我,拉着手,不知不覺就進了楊樹林的深處,也不知走了多遠。

走的累了,黑暗裡,劉萬程模模糊糊發現前面有個方石凳,就拉着高秀菊坐下了。

說了好一會兒話,劉萬程偶一回頭,問高秀菊說:“這後面怎麼有個土堆呀?”

高秀菊也回頭看去,接着就“媽呀”一聲,拉着劉萬程就跑。

原來,那土堆是個墳包,他們坐的那個石凳,就是人家的供桌。

從那以後,他們就再沒敢去那個地方。

如今,重新回來,一切就都變了。他在追徐潔,和以後成為自己媳婦的高秀菊,已經是風馬牛不相及了。

劉萬程到了那片楊樹林邊上的時候,徐潔還沒到。等徐潔的功夫,他不由自主就回憶起了過去和高秀菊到過這裡的情景。

高秀菊現在應該幹什麼呢?他接着就想道,這娘們兒這會兒肯定穿着白大褂,不知在廠里哪個地方,自命不凡地晃悠呢。

她應該正在和吳曉波偷偷戀愛,而且已經被她爹高強給發現了。

這高秀菊也真是笨,你就不想想,你爹誰呀?一分廠高大廠長,那得有多少人巴結他呀?你談個戀愛,還專挑本廠的談,還是不正經乾的吳曉波,那得多少雙眼睛盯着你,有多少人想跑你爹那裡告密當漢奸?這根本就沒法保密!你真是笨死了,還整天裝的人五人六的,清高個屁,就是一標準的笨蛋!

他忽而就感覺心裡生出一絲失落,一絲酸楚來。

自己算是重新開始新生活了,而且,自己的戀人,正是當年自己夢寐以求的徐潔。這丫頭溫存可愛,他們將來一定會幸福。

可高秀菊呢?她爹能答應她和吳曉波在一起嗎?就算她爹答應了,吳曉波這個花心男人,能真心對她好嗎?如果他對她不好怎麼辦?

想着,竟不由地痴了。

隨後,他就苦笑着搖搖頭。這已經不是那個世界了,高秀菊已經和你劉萬程沒有一毛錢干係了,你操那麼多心幹嗎?

難道,你上一次的罪還沒受夠,霉還沒倒夠?真是咸吃蘿卜淡操心!

墳包都在楊樹林深處,林子的外面還是很靜逸的。劉萬程已經歷練過不惑之年,也不怕什麼墳包不墳包的了。

又等一會兒,還是沒有看到徐潔。劉萬程怕徐潔早來了,進了林子,便又進了林子查看。還是沒有找到徐潔,他又從林子里出來,來到邊緣,才看見徐潔從公路上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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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站在林子邊上,徐潔很快就看到他了,加快了腳步,向他走過來。

兩個人一前一後向林子深處走,走了十幾米,從公路上再也看不到他們了,劉萬程站住,回頭對徐潔說:“咱們就在這裡坐坐吧?”

樹林里地面平整,地上除了有幾片落葉,還算乾淨。

兩個人並排着坐到一顆樹下面,劉萬程就笑着問她:“你吃完飯早,怎麼比我來的還晚?”

徐潔說:“我得回更衣室放飯盒,換衣服啊,總不能穿着工服出來吧?”

這個倒是對。徐潔是機加工人,上班得換上全套的工作服。而劉萬程是技術員,頂多就是上班上身套件工作服上衣就可以了。所以徐潔需要換工作服,耽誤時間。

其實,徐潔是故意晚一會兒,等大家都回更衣室休息或者下班走了,路上沒人,這才匆匆忙忙地跑出來。她還是擔心別人注意到她去幹什麼了,發現了自己的秘密。

徐潔着急知道劉萬程早上的事。劉萬程就把他在廠長辦公室里和張年發吵架的事告訴徐潔。

當時,他“嘡嘡嘡”機關槍一般,講完那一通大道理,張年發還真傻了,半天都沒言語。

張年發就納悶,問他說:“你這些東西都是從哪學來的?”

劉萬程沒法回答呀。他總不能說,有些東西是跟你學的,有些東西是從以後的鄉鎮集體企業那裡學來的。

江山機器廠後來的幾年,已經不能維持它龐大的身軀,一半工人下崗,另一半也發工資困難。

劉萬程的技術組,只剩下包括他這個科長在內的三個人維持運轉,分廠還時常拖欠工資。

那時候,高秀菊已經下崗伺候她爹高老頭了,沒有工資,養老保險也得自己交。

劉萬程得想辦法活呀。正好周邊的鄉鎮企業開始發展,新工房配電,設備安裝調試,生產工藝制定,一大堆的技術問題需要解決。

一個偶然的機會,有個企業的老闆曾經來過二分廠,讓二分廠代干過產品,認識劉萬程,知道他懂的多,就把他給請過去,做技術指導。

反正劉萬程在廠里上班也拿不到幾個錢,就早上來分廠轉一圈,然後就偷偷跑到人家那裡干點,賺點外快。

劉萬程是學機械製造與工藝的,本來知識面就開闊,又讓張年發暗中鍛煉了許多年,機械加工方面的問題,基本沒有他不能解決的。

不能給人家解決問題,也不好意思拿人家的錢啊。這就逼着他,不得不去買了書來,學習這個時代新興的科學技術和管理知識。他又好琢磨,很快就能現學現賣,在鄉鎮企業里立住足。

時代進入新世紀,隨着數字技術和集成計算機模塊運用於加工機械,好多電子設備,已經不是普通維修人員可以掌握的了,劉萬程連這個都明白。

漸漸的,劉萬程的能耐已經在附近的鄉企比較有名了,好多鄉企遇到困難,都會主動聯繫他,甚至有的要高薪聘請他。

那個時候的劉萬程,能耐雖然長了不少,可思想深處,和張年發也差不到哪裡去。依舊瞧不起這些由農民弄起來的企業,依舊不想把幹了二十多年的國企工作就此丟了。他猶豫不知多少次,還是要在廠里上班。

二十多年都熬過來了,也不差這幾年,熬到退休就好了。

這就是他當時的想法,現在想來確實挺可笑的。

他沒法直接去鄉企工作,只能抽空過去,人家也只能短時聘他。這就應了“教會徒弟餓死師傅”那句話了。人家學會了,自然就不用他了。

但他通過干這個,也掙到不少錢。要不然,憑着他那幾個時有時無的工資,高秀菊又沒工資,他怎麼生活?而且,那時候高秀菊的養老和醫療保險,因為她的下崗,也需要自己交。劉萬程沒有這兩把刷子,估計早餓死了。

這也是他恨高秀菊父母的原因。他們的確生活困難了,老兩口卻視而不見,只是一味接濟兒子高軍,還要高秀菊在家伺候高強。

張年發問劉萬程,是從哪裡學來這些東西的?等於正戳到劉萬程的痛點上。

這是老子的本事!本事哪裡來的?特么讓這個破廠子給逼的!

他不能告訴張年發真相。看張年發的表情,估計是打消了叫保衛處的念頭了。

這一回,他不敢再過於刺激張年發,怕再把他那個念頭給勾起來,就放緩了語氣,回答他說:“這都是書本上的知識啊,你沒事多學點習,慢慢就懂了。”

張年發卻愣愣地看着自己辦公桌上的玻璃板出神,好久不言語。